“得了吧!袁环秋再没人要,袁家还是会有最起码的要求,一般小老百姓想娶到她委实也不容易。你呢?就别作发财梦了。”
“唉!有钱真好,再丑再怪也有人要。”
“嘿?别扯开话头,我半个月前跟你赌这桩婚事不到一个月会吹,我赢了,五两拿来。”
接着又是一阵催讨赌债的混乱。众人七嘴八舌,争相报着自认灵通的第一手消息。环秋在一旁几乎将茶喷出!
这些人其是有闲情逸致啊!对别人家的事情这么有兴趣,还藉以打赌,比她这个当事人热中。这年头的人都这样有钱没地方花吗?那不如借几两银两来花花吧!虽然她家境富裕,并不缺钱。
说做就做。环秋带着浅笑,起身靠近那帮人,兴致勃勃地加入他们的谈话。
“我可不可以也下个注呢?”环秋拿出五两银。
“当然可以!”众人异口同声,将视线从捏着银两的纤纤玉指,沿着手腕、手臂、肩膀、颈项,一路往上瞧,直到那张脸……
哇!哪里来的大美人?众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被炎阳杀得浑身奄奄一息的死细胞立刻又苏醒过来。
“我说呢,袁环秋今午“只有”二十一,这回退亲是今年第四次,历年来第二十次,对象是宣庄王公子。总共四十两银。你们全输了,拿来。”环秋一口气说完,笑吟吟地伸手将桌上银两纳入荷包。
“等等!怎知你说的就一定对?都还没求证呢!”美人笑得让人骨头酥麻,可是事关银两,兹事体大,总算还有人清醒着,记得阻止她。
“不必求证,因为我就是袁环秋。”
这是她四年来首次发自内心畅快的笑,笑的再美不过了。“你们放心,不管哪家公子倒霉,怎么倒霉也轮不到你们,千万不要害怕喔!”她巧笑倩兮地竖起食指在众人面前摇了摇。
平常冷若冰霜的面孔,今日乍现笑容,如同春风吹拂冬雪,骤化严寒,更将斗室照亮,说不尽的清丽娇媚,教一群人看得呆了。
环秋满意地掂掂重量,收好荷包。这些银两正好当旅费。她打算离开关中,邀游天下,这是刚刚下的决定。至于那些拿她终身打赌的无聊人,赢他们点银子,一点也不必愧疚。她的笑话可是很贵的。
“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袁……姑娘?”一人结结巴巴地问道,打死也不敢相信。
饭馆中适时出现的袁家仆从此时趋近环秋,恭敬地请她回去,证实了她的身分。
众人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怎么也不相信竟有女人拿着自己的终身当笑话来赌!
然而,她是笑话吗?关中所有人的眼睛都长在哪里?怎么没人说过她是个大美人?
早知道就碰碰运气上门提亲去,说不定这个美人现在就在怀里了!众人仰天长啸,为“人财两失”而饮泣。
***
沿着运河而下,环秋辗转换了几趟客船。
选择走运河也是临时起意,她的一生大半在陆地上度过,鲜少有机会搭船,既然要离家,就要过些不一样的生活;既然要过不一样的生活,便从坐船开始;既然坐上了船,干脆就一路坐到最远的地方去。
于是辗转几趟,登上了前往扬州的船,一路欣赏着迥异于北方陆地的山光水色,享受流水摇晃之乐。
暂时,她可以不必去烦心家里逼婚的事。她留书出走以明志,渴望逃离婚姻枷锁,虽然此举不孝,但若不如此,总有一天,她将在心不甘情不愿的状况下,莫名其妙地登上花轿,嫁给一个只图她银两和美貌的鲁男子——依她目前的行情有来,这是最有可能的下场。
沉寂这么多年,并不代表她已安于自己的命运,她一直有股离家的冲动。自从与表嫂日益亲近后,“见见世面”这个念头便在她心中扎根,一日日茁壮。
客栈那些碎嘴客,不过是催化剂而已。
但,毕竟是个北方人,环秋终究不习惯长时间坐船。她迷迷糊糊地中途下船,想稍作休息,下了船才知道来到了龙蟠虎踞的帝王之都——古城金陵。
井底之蛙的日子过久了,令环秋恨不得将天下尽收眼底,能来到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意外收获吧!她拎着简单的包袱,进了金陵城。
繁华的金陵城内,随便一家客店都是客朋满座,她饥肠辘辘地站在一家客栈前,为难地看着仅剩的几个空位子——十成十得和陌生男子同桌。谁敢这年头出门的女子仍是少数,客店内极少有女客,尤其是她这样的单身女子。她要嘛走人,要嘛只得留下同桌。环秋考虑着自己的孤僻习性能否接受和陌生人同桌吃饭。
正好一桌人用完饭,空出了一大张桌子,环秋松了口气坐了下来点餐,暗自庆幸不必空着肚子再找下一家客栈。
才点完餐,她看到了个背着柴薪的男子,一拐一拐地走进门。
“喔?阿清你来啦?柴先送进柴房里,出来再领钱和吃的。”掌柜的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以手指着客店内部,又埋头打着算盘。
男人拐着步子入内,客栈内也无人理会他。
环秋很难不去注意到这个男人。他的身材魁梧,在一群南方人当中显得特别突出;
衣着虽粗劣但还算干净,头发随意束在颈后,两颊和下巴留有短短胡髭未剃,气质阳刚但不威猛;背着一大捆看来绝对不轻的柴,穿著草鞋,拐着脚步,像是随时会跌倒,教人替他捏把冷汗。
他是个瘸子!看着他虽颠簸但熟练的步子,环秋发现了这点。可惜了,他的长相不差,气质更是特别……有股说不出的特别,初次见面使教人印象深刻。
有谁能将阳刚的气质控制得如此恰到好处?过与不及,都将教人惋惜。这样的人竟是个瘸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环秋缓缓吃着饭,不一会又见他拐着脚步出来。
“来,这些吃的拿去,这是二十文钱,你找个地方坐着,别打扰我的客人。”掌柜随手拿给他两个馒头、一壶清茶,和二十文钱。
环秋睁着疑问的眼看着他。这男人有病啊?那一大捆上好的柴,没有两百文也有一百五,他才只拿二十文和两个粗糙馒头,以及一壶看来比自己的冷茶好不上哪去的茶水?她开始同情这个显然不太聪明的瘸子。
瘸子似乎饿了,找了个靠门的空位坐下。同桌的一人不悦道:“喂!不要坐在大爷面前碍着大爷的眼。”
瘸子面无愠色,看着隔桌空位。
“滚开!滚开!”另一人跟着呼喝赶人。
环秋皱着眉看他受尽欺侮。
瘸子拿着粮食起身,默默地走开,显然对这种待遇很习惯。
环秋心里为他不平;真是个连脾气都没有的人,是呆还是老实?
他四顾浏览,那些同桌有空位的人见了,皆嫌恶地咒瞪他一眼,以防他走过来;
瘸子虽看到了环秋的桌空了好几个位子,却视若无睹,识趣地走到墙角,就地坐下,吃着他的食物。
环秋的同情心很少这么泛滥过,此时却难以抑制地澎湃起来。她起身趋近他:“你叫阿清是吗?”不介意他对自己视若无睹,她诚恳道:“我那桌有很多空位,要不要到我那坐?”
阿清抬头望了她一眼,表情涣散无神,不久又低下头继续吃他的东西。
近距离与他对视,环秋不禁心头狂震;好完美的眼眸!好潇洒的面容!如果去掉那些胡髭,这是个相当英俊的脸孔,这样的男人竟是个瘸子?她再度为此感到惋惜。
阿清对她的友善淡漠以对,反倒是邻近桌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巴巴地凑上来:“哎哟!人家不想理你呢!姑娘,不如我来陪陪你吧!”话气相当轻浮。
环秋不理会他,仍对阿清道:“这样说吧,我请你帮个忙,坐到我那桌去。你也看到了,如果不这样,我恐怕很难安稳的吃完这顿贩,他们似乎都不太喜欢靠近你,就请你照应我一下,替我挡走这些人,可以吗?”她改以求助的方法。
阿清淡漠地看了看她,凝着眼珠好一会儿,终于默默起身,走到她的桌前。
“哎哟!这位姑娘请得动阿清哩!敢情阿清今天看上了人家大美人?”
轻浮的小伙子见环秋不理他,竟去理会一个瘸子,尖酸地高声讥讽。
阿清平时沉默寡言,因为长的不差,虽是个瘸子,偶尔也有姑娘向他示好,常招其它男人嫉妒,但阿清心高气傲,谁也不理会;今天他坐上美人的桌,立刻有人眼红。
客店里许多人投射过来好奇的眼光,阿清神色自若地低头吃着。反正他吃的快,吃完就走人,他就帮到这为止;到时她再有什么麻烦他可就不管了。阿清心想。
环秋也视旁人如无物,只对着他道:“你知不知道那捆柴不只二十文?其实你可以索到超过一百五十文的价码。”她实在看不过去了,好心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