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屠厂长拿面纸擦擦额头的蛋汁,尴尬地忙点头。
“我看你──”向莞左看右看,经过一番比较之后,说出感想:“人缘不是很好。”才会被乘机蛋洗泄恨。
屠厂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厚唇困窘开合,找不到话为自己辩驳。
“我等你的名单。”工作结束,回台北。
转身离开的同时,会议室大门走进匆忙身影,撞上向莞的肩。
如果不是站在后头的商凡庸出手扶稳,向莞跌个狗吃屎是想当然耳的结果。
“抱歉。”撞人的男子淡淡说了声,头抬也不抬往里头走。
向莞转头回顾凌乱现场,发现那男人蹲在一名坐在地上似乎被人遗忘的女性员工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一些可能是在安抚的话,因为那女人从一开始的咆哮变成无力的柔弱女子小可怜,噙着泪撒娇。
她不禁停下脚步多看好几眼。
特别注意那张侧脸,向莞试着想像那名男子的五官。
“你在看什么?”
“那一对情侣,现在欣赏内在美的男人不多了。”她感叹。“今天来的值得,看见一个好男人。”
商凡庸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那有个瘦得几乎让人忘记他存在的女职员,衡量再三,残酷地说:“那个男人很有同情心。”
向莞不满地瞟向他。
“现在愈来愈多像你这种只看外在美的男人,虚浮无实,真让人失望。”男人的品质日益下降,教她们这些优质女人怎么看上眼?
日渐定下坡的品质还要反过来指责女人的眼高于顶,真想问问他们指控女人的时候会不会心虚?
“我也没办法,男人是视觉动物。”他必须承认。“人的眼睛只看得见外在的形象,看不见内心的美丑,再说为了保持迷人的外貌,我也尽了不少心力;另外,我不是空有外表的草包男。”他有自信不光光是因为外表。
除却外表,他也有傲人的内在。
“的确,你是有俊帅的外表、没有豪门子弟的碌庸;你长相斯文俊俏、你才能出众,但是你的品味跟豪门公子哥一样──下等,我祝你最后爱上一个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女性同胞。”
“那很难,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大楼子,除了认识你之外。”
就这一点,让他后悔到今天。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为保小命,还是否认的好。
“总之,内在美才是最重要的事。”她重申。
“那阁下为什么上个月宣告至少要减重三公斤?”
被一阵抢白,向莞咬牙狠瞪。
商凡庸连忙装无辜。“我什么都没说!”
“见风转舵,你乾脆去当水手算了。”她冷冷说。
属下回她嘿嘿皮笑:“可惜我会晕船。”
这件小插曲很快被忙碌取代,在被记起之前就被向莞抛在脑后。
擦肩相遇、萍水相逢,常有的事。
第二章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就这么一句话,让单行书不得不上台北,临行前同事幽怨的眼神还记忆犹新。
在宣告裁员计画的会议过后,屠厂长这半个月来忠实扮演名副其实的屠夫角色,一刀刀在背地里挥下,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黑名单中的一员、死神手下的一魂。
以往巴结屠夫厂长的人,当然阿谀得更起劲,跟厂长不对盘的同事,有的见风转舵、有的硬起脾气依旧故我,甚至抱着一股犹如义士般豁出去的壮烈,针锋作对的态势更甚之前。
裁员准则有三──
己好者不除,留之以布势设阵。
作对者必裁,务求斩草不留根。
无才者除之,无才无能无利图。
到台北的一路上他估算自己飞力和工作成绩,不是第一种阿谀奉承讨屠夫欢心的人,也下当第一种锋芒尽露与心的人,也不是第二种锋芒尽露与屠夫作对的勇敢烈士。
他是第三种,表现平平,楚河汉界哪边都不站,谁也不刻意去讨好;不是墙头草两边倒,也不是两边都称好的乡愿型人物。
充其量,可能就是一个人天天走同样的路线回家,突然有一天脚酸才发现原来路边一直有把路人专用的公共座椅──他的存在感,大概就跟那把长椅差不多吧。不多,但也不会太少,很中庸。
依照准则,他也是屠夫黑名单下的一员。
这世界哪有死刑犯亲手送呈死刑判决给执行的人的道理?
古今中外也找下出几个像他这么尴尬的角色,既是屠夫手下的刀俎肉,又是同事眼中的裁员帮凶,真冤。
今后如何打算?他扪心自问。平民老百姓如他,没了工作第一关心的就是失业期问的现实问题。
上台北发展?
不不,他乡下住惯了,新竹的环境对他来说已经算紧凑,再到台北,他肯定会得胃溃疡。
还是回乡下种田?上个月双亲捎信来,说秋收在即,家里将开始农忙、无暇他顾,要他好好照顾自己,念农经的小妹会回家帮忙,要他不必操心。
或许可以回家帮忙秋收,这几年忙于工作也很少回家,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也好。他想着,心底也踏实了些。
走进总公司,依照柜台小姐的指示,单行书走到一扇挂着“专务办公室”名牌的门前。
食指成勾,轻敲“叩叩”。
“给我滚!不准再过来!”里头的咆哮几乎同时响起。
单行书先是一愣,接着又听见里头一阵砰砰碰碰。
该不会──他想起屠夫厂长曾经对女职员性骚扰事件。
门没锁!把手一转,单行书冲进去。
“住──噢!”天外飞来一笔黑压压的物体,神准砸上他脑袋。
瞬霎间,满天金光小星星,接着眼花一片黑。
“救”难变“落”难,英雄成狗熊。
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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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额蹲在原地,单行书等待疼痛和晕眩的感觉消失。
疼痛是消失了,却开始有幻听的症状。
他听见呻吟声──很惨的呻吟声,像被人毒打一顿。
他没叫,所以应该是幻听才对。
但又这么真实。
从双掌中抬起脸,蹲下来的他矮人一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左侧有个人却比他更矮,整张脸贴在地上,面目狰狞。
他瞧着趴在地上中年人的脸,正好亲眼目睹、亲耳听闻那男人的龇牙咧嘴、惨叫连连。
目光不由得拉远焦距扫见中年人朝天的腰背停着一只红棕色高跟鞋,外露的脚背呈现牛奶般白皙的色泽,再往上瞄曲线纤秀的脚踝连接匀称的小腿;再往上瞧,─截约莫三公分乳白色大腿之后,是米黄色窄裙。
再再往上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俏臀、窄腰、纤手、美胸、细颈……美艳夹带傲然神气的姣好五官──因为怒气显得有些狰狞。
但,美人之所以美矣,就算怒气冲天、摆出茶壶泼妇样,还是只能用一个“美”字形容。
一时间,单行书看傻了眼。
一时间,向莞注意力旁移,看见蹲在门口的男人。
好像在哪看过……记忆中有个模糊的人影蹲在地上……
“你放开我哎……”脚下的求饶声打断她思绪,拉回她注意。
“王总哪──”嗲声嗲气中暗藏杀机。“你不是说我的腿又白又细,比萧美人还要光滑诱人?”
“不不不……”面对夺命脚,再怎么美形也跟他没有关系。
夺命高跟鞋的鞋跟此时来上轻重适中的一转,下头很配合地唉叫连连。
“你不是说真想跟我来上一回,让我见识见识阁下的床上功夫炉火纯青到什么地步?”
“没没没……”她不要真的踩下去,断了腰骨没了腰力,纵情酒吧的莉莉、银崇俱乐部的露比会伤心的。
“你不是说只要我点头答应跟你玩玩,你就愿意帮我向银行要求暂缓抽银根?”
“不用不用不用,我……我马上办!”
就等这句话。“门口的,你听见了吗?”
“嗄?”反应不过来的单行书一脸呆茫。
“这色老头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赶紧点头。“听见了。”
“很好,将来要是他反悔,你要作证人。”
“啊?”
“就这样。”向莞独裁地决定,这才放脚。“出去!看你以后还敢下敢把我当酒店小姐看。”
打死他都不敢!王总狼狈起身,抱头鼠窜冲出门,中途还撞到愣在门口的单行书。
向莞拍去手上的灰尘,整理凌乱的办公桌,忙了五分钟的时间才正视办公室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的事实。
“你还没走?”
“我?我吗?”单行书指着自己。
“不是你还有谁?”这人真呆。
“我是来送东西的。”
东西?“这年头送花小弟都要穿西装啦?不错不错,你家老板给的薪水不少吧?不过麻烦你直接送到外面的垃圾筒,谢谢。”
呃……“我不是来送花的。”他像送花小弟吗?男人的自尊心隐隐作痛。
不是送花?“快递员?穿西装也是很特别。”她以为快递员清一色都是写着三个大大的英文字的土砖色制服。“你穿西装还挺像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