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遭逢不测,实在也不愿这样失了礼数,今其有幸得到少庄主体谅,裁云铭感五内,日后定当尽相夫教子之责,莫负少庄主救命之恩。"裁云心头掠过一丝甜蜜,这韩飞彤的为人,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但人品高尚,气度恢宏,还是一等一的将门奇才,像她这样主动提起婚事,这在当时,可是一般姑娘家所不允许的。
"这些话就留着以后再说,先安顿下来要紧。"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立刻引来两人注意,庞总管尾随杜可嫣身后,两人看来都是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这回远征润州,回程速度倒是比一般时候快了,"杜可嫣在听到蒋旺禀报后,偕同庞盖火速赶来。
"不过请二娘用不着讶异,此番回来,绝非专程来探望你。"他冷冷的以眼角略过杜可嫣,光闻她身上那些脂粉,就够让他倒尽胃口。
何况,她也长他没几岁,二娘的称号不过是一种形式,若非不想让人落个目无尊长的口舌,他压根也不会将这两字挂在嘴边。"我并不指望你回来看我,但你能不能行行好,一回来就把一大群臭要饭的带回来,家中伙食每个月都控制在一定的量,你这样胡乱耗光家中存粮,要我拿什么跟你爹交代啊?"杜可嫣满肚牢骚,指的正是跟韩飞彤出生人死的那票伙伴。
他挑高眉头,深邃的眸子直盯着她。
这女人总是有办法在鸡蛋里挑出骨头,他南征北讨,不断在外寻找掳走亲生母亲下落的蛮夷,也顺便为民除盗平匪,平均每几个月才回来休生养息一回,除了补粮及添置武器外,他根本懒得与她见上一回,石非韩家的米粮生意必须托付给她看管,他不会任由她在他面前叫嚣猖狂的。
这样的吞忍,已达到他的极限,况且,还有外人在,她也大不知进退了。
"丰念山庄是江南第一大米仓,拥有三十六间囤粮席房,加上今天雨水丰沛,稻获量是往年两倍,前些时候我还看过盘库的量,总共是四千七百五十五石,扣掉陈米不算,还有三干七百六十石,试问,这足足供应皇军两年的存粮,我那十二个弟兄有办法耗得光吗?"他眼神精锐,步步朝杜可嫣走去。
"你只晓得丰年时仓廒囤满新米,但你知不知道,闹旱闹涝时,米粮一下子很快就耗个精光,你向来只有看到丰衣足食的一面,可知我守这家业守得辛苦啊……"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她抽着丝绢,当着众人面前表演起苦命女采。"家里大划、小都张着嘴要吃饭,里里外外也得靠我一个人来张罗,你那爹爹一去京城就大半年,也不晓得是不是在那筑了个小金屋,哪有想到我一个女人家,要肩付起这么庞大的责任,还有你,不把我这二娘放在眼里也就算了,每回一回来,就跟个蝗虫以的把家里吃个精光,才说你两句,你就端起帐本来跟我算帐了。"
这女人向来是哪儿有戏台她往哪表演,这次多了裁云等三人,她更要让她心头掂着,她在这家中地位,是何等重要。
"照这么说来,我们韩家是亏待你了?"他不怒反喜,对于她这样的反应,倒是乐见其成。
"哼,你总算知道你们韩家欠我,而且是欠多了!"逮到机会,杜可嫣气势可嚣焰了。
"那好,现在就让我有个机会,好好来孝敬二娘。"
韩飞彤提议完,倒让杜可嫣摸不朝头绪,不晓得葫芦里卖的是哪帖呛药。
"你……想如何孝敬啊?"她两眼飘忽,瞧他贼贼笑着。
"将来庄里的业务,就全交由她来掌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他指向裁云,顿时,亭内响起一片诧异声。
每个人都望着裁云,而她,耳里更是嗡嗡呜叫,实在难以置信。
第三章
一轮皓月当空,裁云住进丰念山庄第-晚,就失眠了。
荧荧烛火照得她小脸温烫,小巧的鼻儿挤呀挤的,两眼咕噜岵噜流转着。她将下颔支在案桌上,仔细瞧看着那块精透澄亮的绿龙块。
她想着父亲,当初为她许配这桩婚约,是为了结定秦晋之好,让门当户对的两家能够缔结长久良缘,然而,没想到家逢灾变,搞得如今这般田地,原以为对方会百般刁难,其实……还不会耶,不但不见韩飞彤有任何不悦之色,而且还爽快答应,这也太离奇了吧!
她的困惑并不在于韩飞彤那样快便接受她,这种父母之命,对于事孝备至的人来说,倒也不算件为难的事,更何况,在他第一眼见到她时,舍身救她的那股冲劲,就可以明了,他心底多少也是对她有着好感.要不然,不会在离去时,还不忘回首看她一眼。
她起身绕桌徘徊,唯一让她难思其解的是,他竟然那么放心,就把山庄的所有帐管,全都交给她一个人。
看到杜可嫣气到晕厥过去,就晓得此等大事对她来说,是如何地重要,在他还尚未认识她,透析她之前,贸然做此决策,也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她知道,一旦答应,她不但要肩负重任,还要忍受山庄里高高低低的几百双眼,还未嫁娶进门,她凭什么执掌财权,他不在乎风言风语,她可是在意了。
不成不成,他唱得容易,她可投必要跟着翩翩起舞。
这韩飞彤脑子里到底在精算些什么呢……这点,倒令她匪夷所思,怎么想也想不透。
算了,想太多,只会想坏脑,暂且搁着吧!
她本想吹灯上床,一切等明儿再说,但此时门外飘奉一道黑影,不消说,庄里有几道黑影,有这般魁梧的体魄了;
"你睡了吗?"他的声音平平无奇,仿佛将她当成哥儿们,例行性的简短问候。
"还没……嗯,正要睡,有什么事吗?"她变手搭在闩棒,隔着纸窗问道。
"我能进来打扰一会吗?"他语气平和,淡得有如融融春雪。
月盘儿已攀上枝橙,夜已深,风已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叫人撞见,实为不妥。
"明早好吗?今几个……"她本想推拒,但对方似乎有着燃眉之事,无法等待。
"不耽搁你太多时间,我把话说完就走。"
裁云想想也不好拒绝,只好开门让他进来。
一打开门,除了韩飞彤那具巨大的身子骨外,挡在他脸门前的是一叠厚厚的帐册,还有几件男人的粗布衣。他一股脑儿,全都堆在小小的花檀桌上。
他两掌俐落地互拍几下,俊脸难得闪过一丝柔光。
"没打扰到你安歇吧?"他语气恭和,态度谦顺。
"嗯。"殷红的小脸上带着淡淡羞赧。
"我想……我们应该很快就要成亲了吧?"他劈头一问,而且问得俾在交易买卖。
"嗯,指腹为婚……当然是要成亲的了。"她颔首,颈子点得有些僵。
"将来我就是你的相公,你也是我的娘子,没错吧?"这话问得多余,连他自个儿也觉得诧异。
裁云仍是吃力地点着头,这些话和桌上这堆东西,究竟有何关联?
"是这样的,为了让你更能尽快进入状况,我把这个月庄内所有买卖米粮的帐册,和佃农交租的租金帐簿都带了过来,麻烦你过目一下,上头有朱砂笔圈点的地方,是以往我对账时的注记,你只需比对照看,相信你很快就能熟悉庄内的大小事务。"他像在交卸职务,飞快地解说一道。
望着十来本帐本,裁云像是被十来块石板给狠狠压住胸口,要她及早进入状况,也犯不着三更半夜还要她看帐簿,好像全交给他,他就能诸法皆空,自由自在了。
"你这么希望我快点执掌庄里的大小、事务?"一切都来得太快,她不自觉地疑信参毕起来。
"难道这不是你来此的目的?'他认真的表情无庸置疑。
她是来这履行两人之间的婚约,这一切的一切都没半丁点差错,只是在裁云的内心,倒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疙疙瘩瘩,那-点,怎么也参不进来。
"还有,这几件衣服腋边落了些口,腰粱处也开了风,我晓得你们女孩子家针黹功夫了得,麻烦你缝补几件衣裳,想必不会难倒你吧?"他的这项要求,又让她如人五里雾中,而且更叫她难以理解。
"这些全是你的衣服吗?"有些肩头过窄,有些简直跟个麻布袋似的,绝非一个所有。
韩飞彤摇了摇头:"是我那班弟兄们的,今日和姓杜的女人吵破了脸,她下令所有丫环全都不准替弟兄们洗衣缝裤,所以……"
他的脸上很快地攀上气愤,这当然是和杜可嫣斗气所致。
"我明白了,你搁着吧!'原以为这么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是要她替他那班弟兄们缝这些臭衣服。
她开始怀疑起外头流传着有关韩飞彤的事,将他的好,是否讲得太言过其实,他也许骁勇善战,也许体恤下属,也或许事亲至孝,但在感情这方面,从没听人提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