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小容才发现,方境如那乐观开朗的笑脸全是装出来的,沉沉的忧郁早就根植在她内心深处,似乎永远都没有摆脱的一天。
???她再度缺席了!
三天来,方境如像躲瘟疫似地避着他,这简直教人无法忍耐!沈曜南突然摔下碗筷,气呼呼地站了起来。
“怎么啦,曜南?这些菜做得不合胃口吗?”沈夫人关心地问道。“如果不爱吃,再吩咐厨子另外做。”
“没胃口,再多的山珍海味都吃不下!”沈曜南旋风似地奔出饭厅,留下一头雾水的家人。
那天的冰糖燕窝事件,的确是他小题大作,可他从小是人人捧在手心里的小祖宗、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子,就算他真有不对,她也该担待些,容忍他偶尔发作的小脾气啊!
都是因为长年护着她的缘故,才让她以为自己真是什么金枝玉叶,这实在要不得!
他非得给她一顿教训,才能让她托起谁是真正的主人。
沈曜南来势汹汹地冲向后院,果然在下人房里找到方境如。
“少爷!有……有事吗?”一名仆佣惊愕地开口,家沈曜南这样的身份,实在不该出现在这简陋的土墙屋里。
沈曜南二话不说,直接跨进窄小的斗室内,他两手一伸握住了方境如纤细的骼臂,并将她提了起来。
“跟我走!”他不容质疑地说。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一时之间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被动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他一直将她拉到通往主屋的回廊里。
“谁准你恶意缺席,不到饭厅吃饭?”沈曜南怒声问道,想起她窝在那阴暗的小房子里吃饭,他就一肚子火。
“我……我以为那不是……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方境如嗫嚅地说着。
“又是谁允许你自作聪明?”他的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妮子分明跟他过不去,才会故意和他唱反调。
“我没有自作聪明。”她的眼神转暗,语气中流露着深沉的无奈。“我只是善于察言观色,我只是……不希望给人带来困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收敛了点,脸色却还是不怎么好看。
“我到现在还是不了解,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她委屈地说着,眼中泛起薄薄的泪雾。
他的心蓦地跳了一下。
他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请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心甘情愿去做,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不要惹你烦心上她狼狈地把头转开,咬着唇不让眼泪滴下。
他的心跳再度失序,胸中的怒火也逐渐降温,不由自主地,他回想起那梦境一般的里年往事--只要遇上天气炎热的午后,他便没心情坐在课堂上背生书,总是像只小猴儿一样攀上窗沿,再把头转回室内费心地交代:“我捉蝈蝈去,跟师父说我热得头发晕,回房躺着了。”
“是的,曜南。”她总是认真地允诺。
几乎是每个风和日丽的傍晚,他都会带着一身泥巴进书房,瘫在椅子一直喘气。
“帮我把书法作业写一写,我累了。”
“好的,曜南。”她没有一次拒绝他的要求。
只要听见小贩的叫卖声,而他刚好肚子饿了,便会像个霸王似地吩咐下去,“帮我买一大袋烤蕃薯,我想吃。”
“没问题,曜南。”她会立刻飞奔出去,兴高采烈地带回一袋烤蕃薯。有时候她会因为太匆忙而不慎跌倒,磨破了手肘和膝盖的皮肤。
“你为什么跟别人玩在一块儿?爹说你是我的小跟班,就只能跟我玩!”他曾经这样稚气、这样霸道地吼着,只用为她对某个下人的儿子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曜南,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会跟别人玩了。”那一回,她泪眼汪汪地拉着他的手,再三保证。而他,固执地逼她连说一百次“再也不敢了”,才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
记忆中,她总是跟在他身前身后,像服从军令一般喊着“是的,曜南!”、“遵命,曜南!”、“我永远听你的话,曜南!”。
记忆中,她从来不曾拂逆过他的心意,不论他对她做出什么要求。
啊,是啊!明明是自己不讲道理,怎么可以怪到她头上去呢?
“你怎么了,少爷?”方境如怯怯地问道。
“你又叫我‘少爷’了?”沈曜南不满地聚拢眉峰。“我还以为你已经改掉那个坏习惯了。”
“我本来就该这样称呼你。”
“你非要我发脾气,是吗?”他沉着声音说道,抓住她骼臂的手缩紧了。
“没有,不是这样的,你别误会。”方境如急急地澄清。“我从来没想过要惹你生气!”
他的脸色稍霁,紧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就别故意疏远我!”
“是的,曜南。”方境如妥协了,她一向如此。
“这才对嘛!”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这才是他所熟悉的方境如--他那善体人意、乖巧懂事的小跟班。
方境如勉强地笑了笑,那抹笑却不足以遮盖她眼底的愁绪。
虽然身处在幽暗的回廊里,她的神情却还是躲不过他的眼睛。
“怎么啦?你看起来怪怪的。”沈曜南弯腰直视她的双眼。“谁欺负你了?快告诉我!”
“没有,没人欺负我!”她快速接口,慌乱地回避他烧灼似的目光。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沈曜南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别别扭扭地侧过身子,心不在焉地逗着笼子里囚着的画眉鸟。
“你知道的。”他沙哑地开了口。“我从来没向人道过歉,可是……那天我实在有点不可理喻。”
方境如讶异地张大双眼。
他……该不会是在向她道歉吧?
“其实我会那样做是有原因的。”他接着说,语气变得更不逢然。“这全都得怪我那群损友,如果不是他们瞎起哄,我不会被激得一肚子火。”
方境如不解地眨了眨眼,对他的“解释”有听没有懂。
“唉,说穿了就是他们那几个人太无聊,居然打听到我头上来,你老是跟在我身边的事被他们知道了,我立刻成为他们嘲弄的对象。这件事实在太丢脸了,我憋了一肚子气,才会一到家就把气出在你头上。”
血色立刻从她脸上流失,方境如白着一张脸,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
“是……是吗?”她颤抖地问道。原来他竟以她为耻,竟不想让他的朋友们得知她的存在!
“是啊!那些人就是吃饱太撑,才会净做些无聊事。”他不满地咕哝,随即发现她的脸色白得吓人。“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没有,只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方境如用了最大的努力伪装自己,不让他瞧见她的心正在哭泣。
“这样啊!那你快点回去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沈曜南不疑有他,当真以为她是因为睡眠不够,看起来才会这么不对劲。
“好的,我马上去休息。”她急促地说道,随即转身跑开。
沈曜南失笑地望着她逃难似的背影,完全没发现她对他产生了严重的误会。
一回到自己房内,方境如就伏倒在床榻上哭了。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虽然三天前已经受过第一波打击,却还是无法避免地被沈曜南伤透了心。
他即将遗弃她,过去那几乎是无可挑剔的日子,只能往记忆中去寻找。
???表面上看来,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又开始在他身边逗留,以便供他随时传唤。
这一日,沈曜南带着那群公子哥儿回到家中,沈氏家大业大,身为都察院御史的沈重山又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沈曜南的朋友们自然对这幢富丽堂皇的大宅极感兴趣。
除了对“静观园”怀抱着旺盛的好奇心,他们更想看看久闻其名却未见其人的方境如。
沈曜南早就猜到他们真正的用意,却不想刻意拒绝,毕竟他们的父亲都是朝廷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他们一群人挤在沈曜南位于东冀的书房,才刚坐定没多久,门“呀”的一声被人推了开来--方境如才进门,就看见屋里坐了一大群陌生的访客,她没料到会见着这一幕,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稍动。
“你一定就是境如了!”与沈曜南交情最深的楚元几乎是立刻冲上前,殷勤地接过她手里端着的小点心。
“你……怎么会知道?”方境如讶异地睁大双眼,她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一号人物。
“我可是久仰大名呢!”楚元爽朗地笑道,执起她的手轻吻一下。
“你做什么?”沈曜南两眼冒火,像被针刺到似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没干嘛呀!”楚元无辜地眨了眨眼,手里还握着方境如那青葱一般柔嫩的小手。
“这是英吉利人的礼节,我研究过的。”
他知道这是洋人表达善意的方式,可是天杀的!从小和方境如一起长大的人是他沈曜南,再怎么说他都该排在第一顺位,怎么也轮不到楚元这莫名其妙的王八蛋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