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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解决?”我并不认为自己问得愚蠢,时至今日,我仍能问问题,连自己都骇异了。

  陈业广答:“王太太,也许你一直在外头,不知道发生在张重轩家的一些事!”

  我就算在香港,也不见得会知道张家的来龙去脉,我跟他们基本上毫不相识,更不往还,我来往的只是我的母亲。

  胸口一阵剧痛,令我不期然地移动着身体。

  “王太太,张重轩家族似乎在过去半年内有很多困难,其中他女婿更在生意与投资上头,血本无归,潜逃至东南亚去,经他手借贷的银行款项,超过五千万,你担保的这一笔,是后期的一个非常细的数目。”

  我苦笑。

  半生人从来未试过有二百万元在手

  “什么生意与投资,可以令到一个人如此名誉扫地,兼害惨了旁的一千人等?”我问。

  “这些……如今都不再重要了,是吧?”

  我点点头。

  “张重轩先生虽仍是我们银行副主席,但他已声言不对女婿所有行为负责!”

  “张重轩太太呢?”我问。

  “这个我们不大清楚,但,王太太既然签了担保文件,也就只好请你负担这项债务。”

  “我没有二百万!”

  室内一片静谧。

  “我真的没有!”

  我再问:“拿不出来,是不是就要拉我去坐牢了?”

  我的情绪显然激动。

  “你坐牢,对谁都没有好处!”

  “但我们也有为难,也有迫不得已。”

  “宽限一个时期,我们可办得到!何必迫得大家都走投无路。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合情合理。

  我叹一口气:“那就给我一个限期!”

  “你看要多少日子才能让我们向董事局交代,然后撤消控告?”

  “最低限度让我有几天想想法子,再向你们汇报,究竟是何办法?”

  从恒茂银行出来,我立即赶去张重轩公馆。

  佣人开门,我求见张太太,她请我稍候。

  差不多等了十多分钟,那女佣才再出现,只在双掩的木门开了一个小小缝隙,像防着麻风病人似的。

  “张太太出门去了,不在香港。” 

  说罢,随即把门关上。

  我走到这座华厦的大堂坐下来,候着。

  如果张太太出了埠,用不着我等那十多分钟才拿到的答案。

  整三天,我除了喝过些少饮品,半点食物未曾下肚,然而我不饿。

  我的躯壳一直在作垂死地挣扎,机械化地走动。我软弱无力地斜倚在客用沙发椅上,等,等,……等足了一个上午、中午、下午,惹得大厦上落的人侧目。

  眼皮沉重得像要掉下来似,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电梯在眼前久不久的开开合合,走出来的人都不是张重轩太太。

  直至黄昏日落,电梯再一关一开,载下了一群住客,都是那么的衣履鲜明,甚而珠光宝气……

  其中一人,煞是面熟。

  我奋勇排众而上,吓得同行的一两个男女闪身避开。

  我扯着了张重轩太太:“张太太,张太太,我等你足足一天了!”

  对方初而惊骇,继而厌恶:“你放手,你是谁?”

  “我是段郁雯,我妈跟你相熟,我替你女婿在恒茂银行作了个担保……”

  “来人呀!?,张太太使劲地甩掉我,大声呼唤大厦看更,登时从一边车房里走出几名管理员。

  “这女人半疯半癫的,请召警把她带走!”

  “你……”我的眼睛要爆出愤怒得足以燃烧任何物体的火光来。

  张重轩太太急走几步,一拉开停在门口的车门,跃进车内,绝尘而去!

  “你,快走,别再来这儿撒野!”

  管理员抓住我臂膀,拉着我走出华厦,把我摔在路旁,“别摸上来,再摸上门来,我们报警拉你!”

  我差不多是一跌一撞的,到达倩彤家门。

  倩彤把我扶进客厅去时,简直惊骇得目定口呆。

  曾几何时,她以类同的姿态求救于我。

  世界真的轮流转� �

  “倩彤救我!”

  眼泪如崩堤的水,一泻千里!

  我抱住挚友,这个也许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压抑着的沉痛,蓦然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倩彤张罗着拿热毛巾让我洗面,给我冲了一杯热可可,然后让我斜卧在沙发上,稍事歇息。

  我饮泣,不住饮泣,把惨剧的前半截相告。

  除了钱债案一事,需要尽快解决之外,其他……不必提了。

  我紧紧握住倩彤的手,问:“施家骥能帮我这个忙吗?”

  “他?”

  “他是恒茂银行的董事,可以求情放我一马!”

  倩彤面有难色。

  我急急问倩彤:“他跟你还在一起吗?”

  倩彤点点头:“我们有机会结婚了,他就快办妥离婚手续。”

  好像一万年未曾听过一宗好消息似!

  我以万劫的心情,挤出一个心甘情愿的笑容,拍着倩的手:“代我跟他说一声,成吗?最低限度宽限一年半载!”

  “让我想想!你且在这儿睡一会,我答应跟家骥吃饭,你且歇着,待会回来,我再给你商量。”

  倩彤把一张薄被拿出来,给我盖着,再出门去。

  狂风暴雨之后,这儿算是我的避难所了。

  倩彤,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姊妹,肯定比亲生的要好。

  我的心,又如刀割!

  泪眼迷糊之中,入睡!

  睡中做着乱梦,漫山遍野的荆棘,蛇虫鼠蚁,我独个儿站在山谷深渊,叫天不应,叫地不闻。一忽儿又在茫茫大海,我抱住一小片浮木,身子愈挣扎愈往下沉。又回到那熟悉的故园,看见郁真在掩面痛哭,母亲,她却盛怒地,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我整个人自睡梦中惊醒。

  一头一脸一身的冷汗,头昏欲裂,我摸着额头,唉呀,惊人的烫手。我是病了!

  无法再入睡。我给自己倒了冻水,连连饮了两杯,再倒在沙发上,等侯倩彤回来!

  倩彤,现今是我唯一的支援了!

  倩彤的家,也变成我唯一的栖身之所。等会要是倩彤问我为什么不回到锦昌身边,我决定什么也不说,只说锦昌根本不知道我回港处理钱债纠纷一事,便算了。

  倩彤推门进来,看见我已醒来,忙问;“肚子饿了吗?”

  我摇着头。

  “有充沛的精力,才能以清醒的头脑排除万难,自暴自弃干急着,无济于事。”

  我点点头。

  “倩彤,你见着施家骥,有跟他提起吗?”

  倩彤叹了一声,摇摇头:“没有,没有提。”

  我哑然。

  “郁雯,我不是不肯帮你。只是家骥这阵子闹离婚,情绪十分的不稳定。我不想因为我的私事,再加添他的顾虑。”

  我呆住了。

  “他的压力,你不易明白;要他在这个时刻,护着我的朋友,弥补一项如此错误的行为,他有他的难处!我也真的不明白,你怎会糊涂到这个地步了!”

  我把脚伸到地上,坐直了身子,意图伸伸腰骨,图个精神一点的样子,再重新思考。

  “你的鞋子放在大门口玄关之上。是不是要回家去了?”

  我望住倩彤,还是做不了声。

  “早点回家也好!休息一天,明日再想办法!”

  “我可以留宿你家一宵吗?”

  “郁雯,别到这个时候还闹孩子脾气,丑妇终于要见家翁的,是你自己的事,早晚要给家人知道,极其量是一顿争吵,锦昌有办法帮你。”倩彤深深叹一口气,“我从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家庭主妇也得有私己才好,有什么危急关头,谁都不比自己能救得自己,你总是不信!”

  “让我过了今天晚上才回家去,我很累很累了……”

  倩彤一直在我身边说的话,像加重我脚上所缚缠的钼块,更使我身上如有千斤担子,半点儿动弹不得。

  “郁雯……”倩彤有些微不耐烦,“好好的振作,天大的事总会想到法子解决!今天晚上,你还是回家去,况且家骥等会要回来,我把他支使去买点消夜,这些天,我说过了,这些天,他情绪甚不稳定,我不希望在这最后关头,还多生枝节,我老是陪在他左右……”

  我缓缓站起来,穿回鞋子,跟倩彤说了再见。

  身后还听到倩彤说:“振作一点,明天再给我电话联络。”

  我从未试过踯躅街头,看这城市的夜景。

  第十章

  从小我是个乖乖女,吃饭后绝不离家。嫁后,也只爱留在我的天地,并不好高骛远� �

  今夜星光灿烂。

  除了那宗悬而未决的钱债案,我应毫无牵挂。

  什么时候会流连在这海边,坐在一张街边的长椅上,长候天明的?

  人生原来如许多的莫名其妙与不可知。

  海风阵阵吹来,使我头脑刹那问清醒了。

  母亲畏罪遁逃,躲到乡间去了。千斤重担,由我一人承担。

  从来如是,她毕生得只有一个女儿,那人竟不是我!

  丈夫,哈哈!近二十年的夫妻,就竟不知道他会垂涎小姨,我以为锦昌一直跟郁真有或多或少的心病。是啦!这种心病还须心药来医!

  妹妹,更不用多说,我欠任何人,也没有欠她的!

  谁不知寂寞难耐,同样是那三百多个孤零零的日子,是不是锦昌可以有权利过不了,而我就有义务坚守下去?

  谁不有生活的压力,谁不有难言的苦困,谁不需要有人分担危难,分享欢愉?每个人的哀愁,都可以深得有如这海港,可是,并不因此而可以牺牲任何他人的些微幸福去平衡自己的苦衷� �

  我有没有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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