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风云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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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在车上,一家三口总还有些话题,今日为了早餐,把小事弄大了,我的肚子又仍在作怪,于是母女、夫妇全都缄默着,不发一言。

  我心想,锦昌发我的脾气,也还罢了,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女儿却是愈来愈过分娇纵了!一餐半餐的不如意,就弄得天塌下来似的,将来还不知是何结局?

  女孩儿家不懂温柔婉顺,怎么成气候呢?

  正要训女儿一顿,回心想起自己亲妹子郁真,以及老同学孟倩彤,就又改变了初衷。也许今时今日的女人,是要培养成那么凶巴巴的样子,才能出人头地、受人尊重的。像我这类温吞水的性格,就是赢得了老好人的美名,也自知是没中用的虚名而已!

  沛沛从小就聪明伶俐,别说郁真疼爱姨甥女,就是孟倩彤这个未婚的商界女强人,也口口声说要认沛沛为干女儿,让我们受宠若惊!可见沛沛虽是小巴辣,却正正对了当时得令的女人口味,想来前程无量。

  我们把沛沛放下在校门之后,车子就直往前走,只因麦当奴道是条单程路,无可回头。

  每天路过,我会不期然地想,如果重新让我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会不会回头?会不会自中文大学商管系一毕业,才工作了两三年,在机构里碰上了王锦昌,就一下子结婚了?

  抑或,我会像妹妹,甚至孟倩彤,在官府或商界发展,如今要不是贵不可当,就能富甲一方?

  别说我不是这块料子,不能胡乱羡慕人家所有,况且……我悄悄望了旁坐的丈夫一眼,过尽悠悠十数载,锦昌仍然令我心醉。

  那年头,我在永成建筑公司当行政练习生,被人事部安排到各部门去学师。轮到了工程管理部,一抬眼,望见了相貌端正。昂藏七尺的王锦昌,就那一刹那,便知道自己的前途放在什么人的手里了!

  我们很顺利的恋爱,人家说头一个恋人就成配偶是最最幸福的,我一直同意这个讲法,且因对方是锦昌之故,我更觉得我是最最最最最幸福的了。

  想想,我也会抿着嘴笑,脸烧着了似的发烫,真是的,女儿都快要上大学了。

  “郁真究竟住麦当奴道几号?”

  锦昌这一问,把我从迷惘中唤醒过来!

  丈夫的生辰八字大概跟我们段家的二小姐不配合!

  郁真自从升了副处长职位,搬到半山的高尚住宅后,她未曾正式邀请过我们一家去探望她。只我不时上她家去,陪母亲去小坐,或给她买些山珍海味去,教那菲佣如何调味烧菜等等。

  我答:“刚驶过了,在麦当奴道头段!”

  锦昌好奇地望我一眼。

  为什么呢?

  他竟笑道:“是真一样米养百样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跟郁真是亲妹妹吗?”

  “当然!”

  “截然不同!”

  “幸好不同,不然你要两个都爱在一起,据为已有了!”

  我哈哈大笑,没有再留意锦昌的表情。

  他常常批评我言语没有幽默感,也不见得呢!我间有佳作!

  我总让锦昌在中建行门前下车,他写字楼就在皇后大道中。

  锦昌通常在下车前吻在我的脸上,今早匆匆地开了车门,就跳下去了。

  我不明所以,耸耸肩,把汽车开走。

  人家说女人心如海底针,其实又何只女人。在我生活圈子内,差不多人人都是如此,情绪上永远的三更穷二更富;吹捧得不合时宜,就只会赢回一面屁!

  有时我也觉得母亲、锦昌,郁真、倩彤,甚至是沛沛,都活得过分地紧张了,时常执着一句半句说话,就会得恼半天,何必呢?很多时是言者无心,只是听者有意,这种一厢情愿的被逼害与不如意,其实十分的划不来,只害惨了自己!

  我不是乐观派,也许只是随和,得过且过,但求心安理得,温饱两餐,就好了,其他的有什么打紧呢?

  我趁便到菜市场去,就这么兜了一圈,买下了林林总总的瓜菜,买齐了,下午便无须再动身外出,奔波了好一个早上,真想回家去躺一躺。

  挽了大包小包,才踏脚入门,电话铃声就响,我让菜蔬包裹都散了一地,慌忙抓起电话,那边就传来母亲打锣似的声响:“怎么送沛沛上学一转车,会去足两小时?”

  “妈,你在哪儿呢?不是还在睡觉吗?”

  “真是的!我晨早醒过来,厨房半点吃的都没有,我跑出中环,跟郁真到文华吃早餐去,你开车来接我好了!”

  “现在吗?”我拿手按着肚子,那隐隐的痛楚还在作怪。

  “怎么呢?你会有什么紧要事做?”母亲显然的不悦。

  算了,这就去吧!多走一转,息事宁人,免她老人家回家来还要噜苏一整天。

  才走至停车场,猛然省起郁真喜欢喝莲藕章鱼汤,很难得今早在菜市场买到多肉而实心的粉藕,好歹带去给她。

  上回我给她的菲佣写好了简单煮法,应该晓得熬一锅让妹妹下班后有靓汤水可饮了。

  于是又急急跑回家去,胡乱拿个胶袋,把枝粉藕装进去,才再度出门。

  香港的交通,说多塞便有多塞,应该是十分钟的路程,可以折腾半小时,才把车子开到文华门口。

  郁真陪着玄坛似的母亲,等在正门。

  母亲上了车,使劲地把车门关上。

  我还不及向她解释车塞,先喜孜孜地把个红彤彤装着粉藕的胶袋,递给郁真。

  郁真惊问:“这是什么?”

  我给她气死,这么的大惊小怪,于是笑答:“莲藕嘛,拿回家去熬汤……”

  “姊姊,你真是的!”

  郁真厌弃地挥动着她那只仙奴的招牌手袋,掉头就走了!

  我望住妹妹苗条的身形,走远了,那恰到好处的背和腰,匀净的美腿,叫人看得好舒服。连我这老姊都被她吸引着,竟忘了叫住她问,为什么不愿意把粉藕拿回家去,还一脸的不高兴?

  母亲待我一开车,就说:“郁雯,你是真要跟自己妹妹学习一下得体的礼数了!人家上班的高级官员,打扮得如此登样,把个装瓜菜的胶袋挽在手上,也亏你才想得到!是否多见世面,明眼人到底看得出来的!别怪我这做母亲的不提点你,运气不会跟着你一辈子,从小到大,你总是出半分力,就有十足的收成,若不给自己多点历练,只怕将来连个安稳的家都散了!”

  我吃吃笑:“妈,你别危言耸听!”

  “我?哼,我提你要居安思危呢!四十开外的男人正是闹婚外情的全盛时期。”

  “我们都老夫老妻了!”

  “讲笑!你自己老了倒是真的,你试试拿自己跟郁真,甚至你老同学孟倩彤比一比,服饰形相不知差多远!几个女人一齐站在跟前,谁个男人会挑你!”

  真不要跟母亲磨下去,今时今日,自己都等着当丈母娘了,还要紧张有没有男人挑选,什么话了?

  再认真地给自己检讨一下,实在还很过得去呢,生养过的女人,一般腰肢较粗,腹部又屯积了一点多余脂肪,在所难免,整体上还是合格的。

  做人,过得去,就算了。

  这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要事事斤斤计较,还不累死!现今单是要理好一头家,我就穷于应付,家内老,中,青三代,全都要我侍候,时常弄得乌烟瘴气,他们也不愿对我的装扮将就点吗?

  况且,母亲并不知道,其实锦昌不喜欢我打扮。

  试过一次我跟孟倩彤去逛名店,倩彤死命要我买下一套过万元的套装。试穿在身上,又的确相当好看,比起我平日那一套套的港产货式,连气氛都不同了。只是多出十倍价钱,很是肉刺!

  倩彤就说我:“宁可少穿九套,也要有一套得体的才登样!我教你的准没错!”

  这也是对的,我跟倩彤从中学到大学是同窗,不论人情功课运动,全都是她比我棒,她义务当我的各科补习老师经年了,老是指点我的迷津。除了郁真,我跟她最亲近。郁真可从不跟我多说话,姊妹多有情谊,少有沟通,反而这老同学,二者兼备。

  于是我把心一横,买了套名牌服装回家来,准备陪锦昌出席什么公司的重要宴会时派用场。

  谁知套装一在锦昌面前亮相,他就拉下了脸。“穿一万三千多元一套服装的女人,要不是大亨夫人,就应该是孟倩彤这种白手兴家,自己揾钱自己花的职业女性。”

  这其实是相当伤害我自尊心的话。

  难道所有伸手向人要钱的人,都得看对方的眉头眼额!

  只不过当年沛沛出生,夫妇俩商量着还是由做母亲的亲手把女儿带大好,于是辞退工作,专心一致地做了家庭主妇。否则,在大公司里头挣扎到十年八载之后的今天,也不至于连偶然买件像样点的衣服,都匹配不起!

  然,我也许是太小器了。锦昌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他自知不是大亨,所以老婆才没资格挥霍,难道他也故意看扁了自己的身分和地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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