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风云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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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重轩的女婿叫潘广生,普普通通样貌的一个中年人,暂面之交,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一旁打点的张重轩太太母女,把母亲推崇备至,奉承有加,我看着实在觉得有点过态,甚至肉麻,无法形容过程的突兀和夸张,只觉心头翳闷。可是,母亲却乐得飞飞的。

  那银行经理毕恭毕敬,向我阐释了做担保人的义务,简单一句,借贷人无法清还那二百万元欠款,我就得负责。

  他也没调查我的背景,只把我的身分证影印存底,在证人面前签了名,就算功德完满。这真是个官官相卫的世界,生意都是这一撮有势力的人全揽在身上做的,何况身旁多的是希望有机会巴结奉献的人,如我母亲!唉!

  张重轩太太硬要请我们午膳,我心里一直挂念倩彤,推辞好意,由着母亲跟他们厮混去!

  接到倩彤工厂去的电话,都说她在忙着。我看反正有空,干脆开车子到新界去,直上她的厂房,看看她的精神如何,才放得下心!前天晚上,闹得也太疯了。

  跑到倩彤的工厂去,刚好午膳时间。工厂只余一些工友,一小堆一小堆地围着吃盒饭。我朝写字楼走去,好几张写字台都空躺着,想是外出午膳了。

  倩彤的办公室门外镶有个小铜牌,写着“董事总经理”

  我轻轻叩门,随手推门进去,吓得什么似的……

  “对不起!”我支吾着,一脸发烫,进退为难。

  倩彤正在跟施家骥在房里头接吻。

  我的出现,最最最最不得其时。

  “没关系!”倩彤整整衣襟,倒落落大方地拖住施家骥,给我们介绍。

  我还是微垂着头,跟这位施先生打招呼的。

  施家骥说:“听倩彤提起过你!”

  我笑。

  “一道到外头去吃午饭吧!”

  我想,有情饮水饱,原本他们就连午饭都不用吃了,如今因有了程咬金在,非改变计划不可。

  “谢谢你了,我只是路过,来看看倩彤,招呼一声就得走了!”真是的,太阳底下的谎话可其多,塞大半小时车子赶到新界,就为打声招呼?哈!

  “难得有机会大家聚在一起谈谈!”看得出施家骥是个有风度的人。

  我正模棱两可,倩彤代我出了主意:“别跟郁雯客气,我送你到电梯口去!”

  如此地下逐客令,我是非走不可了。

  “为什么不先给我一个电话呢?”倩彤边陪我走,边问。语音平和。

  “我摇了两次电话来,都说你在忙,我想你不会外出了,便走上这一趟……”

  “有事找我?”

  还会有什么事呢?人怎么三朝两日就一百八十度变?

  “看看你的情况!看样子,你们言归于好了!”

  “也许是你帮的一把忙见效了!改天要好好谢你!”

  “说什么客气话,有事就找我吧!”

  “我会!”

  倩彤扬扬手,一张开颜畅快的脸就隐浮在电梯门外了。

  步出工厂之后,我忽然有种失落感。不能说有种被利用了的不快,那未免太严重了,别说倩彤并非这样辜恩薄情的人,我亦不至于如此气量浅窄吧?

  或者,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一道儿在雨过天晴之后,吃一顿午饭,有什么不好呢?

  也许,化干戈为玉帛了,倩彤珍惜着每一分一秒跟施家骥在一起的时光,容不了任何局外人,那也是情理之内的事,不一定怕我以功勋自居,出言不逊,坏了刚缝合起来的关系的!

  就为这么一件小事,我整天气闷!

  无端端钻进牛角尖去干什么呢?从前我总是个无所谓,无所谓又过一天的人,近来真的不一样。每遇一事,总从多方面去想、去分析、去思考,而得出的结果,都是心烦意躁,老觉得我周围的人,没有谁拿我真心对待!我能吃一点亏,他们就对我好一点,那是爱我呢?还是爱我为他们所作的让步甚而牺牲呢?

  这种思虑真真危险!

  都要怪这些日子来,我抽空看多了书的缘故吧!

  从前在大学里头,我是能思考的,因为老师,同学们都在不停互相刺激,将书本上的疑难以至生活上的细节放在脑子里消化,过滤,然后吸收!

  那年头有它的乐趣!

  单是一个晚上,女生宿舍的电话响起来了,找倩彤,是那个热烈追求她的男生,叫什么彼得的,邀约我们吃消夜去!

  我和倩彤正饿弯了腰,加上念书念得有点闷,到外头吃顿好的,实在求之不得!我立即整装待发。可是,倩彤才换上衣服,就催我把同系的另一位男同学,有好好先生之称的查理也请来一道成行。

  我如言摇电话给查理,他正半睡半醒,推辞了!

  我和倩彤走到宿舍楼下去,倩彤又回转身来,跟我说:“再打电话给查理,说我们这就去接他!”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硬要查理出来凑热闹,又非玩桥牌,是必“四人帮”不可!

  终于查理敌不过“好意”而出山了,一顿消夜轻松愉快地吃过后,各自回宿舍去。

  我当晚睡在床上就想,这整件事有什么意思呢?终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倩彤不喜欢有人看见她跟彼得走在一起。因为倩彤对彼得一点以身相许的意思都没有,她坚决不要旁的任何人误会,尤其夜深人静一起吃消夜,更引人疑窦。纵使有我在身边,也难辞嫌疑,因为倩彤习惯在大小场合都把我带在身边。她在校园内,一般都认为她是待价而沽的崔莺莺,我是傻头傻脑的小红娘!彼得当然不是张君瑞的料子。真命天子还未亮相,不能扼杀任何机会,自绝门路!于是加插了一个查理,局势明显地是同学大伙儿消夜,别无私情,莺莺小姐才安心出动!

  结果,我的分析求证于倩彤,她但笑不语,并拍打我的头,以示奖励我肯动脑筋!

  大学教育其实不尽是书本知识的灌输,这种心思细密的锻炼,也是从那时起经营成长的。

  只是,多年投闲置散在家,变得迟钝了!

  这些日子来,故态有点复萌,我重复,想必是书又看多了的缘故。

  谈起书,单是装运至加拿大去的就不少,我还刻意地买了很多本小说!

  喜欢写实作家的作品,因为太多心里头的话,老是有口难言,一旦被写了出来,仿似炎夏天时喝一口凉茶,清心润肺!

  我预计,在加拿大闲着的时候必会多,也正是念书的好时光,沛沛快要考上大学,她自有其独立的新生活,保守如我,在大学时代,都是自来自往,如今希冀十六岁以上的孩子们长伴身旁,是妄想了!至于锦昌,一年怕只来看我不到三次了!

  愈想逃避的日子愈快来临。启程在即,母亲代郁真约我们一家吃饭,算饯行。

  我有点犹豫。自从那次在电话里跟郁真发生口角,姐妹俩再未见过面,心实在不忿。

  母亲看我脸有难色,立即不屑地干笑两声:“还在使你的臭脾气!”

  显然是知道两个女儿的其中过节,又是例牌的偏帮着小的来踩大的,从无例外!

  我没做声。实在解释不来。

  “说你呢,就必把我怪在心上,认定我偏心!不说呢,如骨鲠在喉,真正不吐不快!你老大的弱点就是自卑感作祟,人家的正常要求,你偏看成迫害,自己稍为容忍那么两三次,就觉被人看轻了,硬吞掉九重委屈似,非要反噬不可。”

  母亲的指责言辞极度尖刻,然而,积数十年的经验,早已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有时给她说得多了,也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小家小器!

  无谋无勇,托庇于人,自卑感是有的,至于有否因膨胀过暴,危害他人利益,就不得而知了。

  我原以为自己总是事事谦和,忍无可忍,重新再忍,偶然在一忍再忍三忍之后发作一次,人家就拿了它作把抓,严厉指责我,谁知看在别人,例如母亲眼内,我还差劲到竟无丝毫委届可言,只有情屈理亏的份儿,夫复何言?

  “你要赴郁真的约呢,抑或另有打算?自己回个电话说清楚了事,别让人家好心着雷劈!”

  我终于给妹妹摇了电话,约好了会面的酒楼,一家大小同往。

  郁真把家姑和锦玲一家又都请在一起了,原来嘱我把倩彤也叫来,碰巧她忙,就只有我们一群亲戚作家宴,算是给我十足的面子了!

  我是认真地想过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难度其实并不比攀登额菲尔士峰低!谁没有磨擦过节呢?反正对方肯放下阶梯,彼此可以落台,就不必纠缠下去了。谁对谁错,都是指顾间事而已,天下之大,有更多的是非可能要理,还拿这种小口角放在心上千什么?

  犹有甚者,血浓于水。想到最后关头,我还是肯定爱妹妹的!郁真的好处,以独立个体而言,也十分值得欣赏!不是吗?有才华的人,稍示轻狂,应该接纳!倩彤又何独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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