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花魁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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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起粤语残片的诬害方式,在现实里头原来真有其事。

  幸亏我应付得宜,也可巧敬生晓得冯部长,更好彩有的是老冯过份地其貌不扬,兼 年纪老迈,否则,这宗无头公案,还是有机会变成冤狱。

  谁不知道曾参杀人的故事?

  这十多年来,我就是生活在分分钟被人计算之内,老早锻炼成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的性格,任何风吹草动,我都知所警惕,宁枉毋纵。只为一失足,可成千古恨。

  我何必掉以轻心,白白输一场仗给自己的仇人。

  对于贺敬瑜这种人,恨她是很不必的。

  想深一层,她也是够惨的了。

  远道而来,寄人篱下很受了一些亲友的白眼。自己又不长进,既无惊世之才,亦缺 骇俗之貌。连一条命,都粗糙而不矜贵,非但没嫁得好,还年经守寡,惹来下半生的无 穷孤寂与恨怨。

  要撑着活下去,且盼能活得安稳一点,唯一的本事也不过是仰承鼻息,看人眉额, 出卖自己高洁的情操,做着那种猥琐逢迎的事。

  贺敬瑜若有半点聪明,我赌她午夜梦迥,必会感怀身世,凄然落泪。

  怪可怜的。

  她之所以对付我,完全是谋生的技俩。

  我对她,其实是面目模糊的一个人,我的优点缺点、长处短处,她根本不作分辨, 也不付予感情。总之手起刀落,像替聂淑君执行刑法的一个刽子手。

  从事这种行业的人,有她的悲哀。

  故而刀来剑往,彼此彼此,我当然无惧。

  只不断设法避过她的荼毒便可以了,我从来都没动真气。

  像今天,敬生大喜之日,她头一句跟我说的话,就带了刺,我根本听而不闻。

  而刺激得我激气,还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她是老几呢?我紧张些什么?

  在我的心目中有份量,能左右我的悲喜哀乐的只有敬生与贺杰父子二人。连跟在我 身边二十年的群姐,她的一凉一热,一悲一乐,我还比较上心。

  贺家四个孩子,比较识做人的是贺勇。

  每次碰面,四少爷总是喜盈盈地跟我打招呼。他比他的三位兄姊,表面上是大方得 多。

  不知是不是贺勇喜欢花天酒地,故而对老父宠幸小妾,没由来的有一份认可,故而 连对我的态度都轻松了。

  贺聪夫妇一向是冷漠的人。贺聪的心思一古脑儿放在生意上头,比他父亲更大男人 。根本觉得妻妾女人之流,无异于家中地位较高的佣仆,负责提供较重要的服务而已。 在他的心目中,最最最值得关注的,是事业与财富,决无其它。

  故而,对于我,他从未曾友善过,也从未曾馅害过。几乎可以说,没怎么看在眼内 。

  只曾在最近的一次家宴,他无意中听我跟一位亲戚谈起贺杰在海外念书的情况,他 才稍稍惊觉地问:「贺杰快念华中学了吗?他准备深造哪一科?商科还是科学?」

  听得出来,贺聪有点紧张。

  他当然不愿意贺杰立志从商,正所谓多个香炉多个鬼,贺氏王国内单是同根而生的 几位就已有争个头崩额裂的可能。

  我虽不理会贺敬生的生意,然,不时都听他唧咕埋怨,说什么:「贺聪也太斤斤计 较了,何必跟弟妹们为小小数目而争执着面红耳热?」

  就可以想象出贺聪对贺家的一盘生意与父亲的资产,均虎视眈眈,绝不好商量。

  目前,贺杰还小。长兄不把他放在眼内。

  我想贺聪倒希望贺杰将来念医科,贺家名下既没有开办医院,小弟就无法名正言顺 的学成回来分一杯羹,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很能见微知着,只是不动声色,未到发作之时,一律装傻扮懵。

  每次见到这贺家大少爷,我也会不亢不卑,含笑着跟他打招呼,可不会主动地跟他 攀谈,以兔自讨没趣。

  这天,贺客盈门,我跟贺聪点过头之后,也在各忙各的。

  贺敏与贺智是念过书、不乏教养的千金小姐,她们不会像贺敬瑜般,动辄对我出言 不逊,坏了自己的身份,甚至不会学她们的母亲,周日拿黑口黑面对牢我。

  她们只是对我冷淡,相当的冷淡。

  贺敏又因为陪伴聂淑君的时间多一点,总会耳濡目染,对我的尊重,从来都适可而 止。

  在贺聂淑君的天下,我到底是个卑微的脚色。

  真难怪贺杰最怕出席这种场合,无端端站到众人面前去受无形的侮辱与压力,也直 叫人气馁。

  不是吗?主人身份,却备受冷落,在闹哄哄的场合要找个伴寒喧闲话,也似无从下 手似的。

  一旦站到三五成群的人堆里,极其量只是一旁微笑聆听老不方便插多半句嘴,以免 抢夺聂淑君或其它贺家人的锋头。

  这种无形的压力,我经年受惯了,每次再受,仍然觉得委屈。何况小小年纪,感情 额外敏感与脆弱的贺杰。

  幸亏他不回来贺寿。

  午膳摆在家里,饭后亲友们凑成牌局,直玩至吃过下午茶点,才上酒楼去。

  贺敬生有午膳后小睡的习惯。

  我因为要留下来帮忙打点,没有陪敬生回到我屋子那边去。

  贺敬生这才踏出大门,就听到聂淑君对贺敏说:「你父亲把我的床看成了钉床拟。 」

  贺敏没说什么,拿眼看我,眼光是利毒而鄙夷的。

  这比她母亲的那句说话,实在还要叫我难受。

  我呢,只好仍是那一招,视而不见,听若罔闻。

  其中跟聂淑君搓牌的是贺敏的家姑上官老太,还有贺聪妻子阮端芳的母亲及姨母, 我管称呼她作姻姨奶奶的张柳氏。

  张柳氏的丈夫张立本是本埠有名的珠宝商,故此柳家姊妹二人每逢喜庆宴会佩戴的 首饰,相当出众。

  自从贺阮两家成为姻亲以后,聂淑君跟阮柳氏又相处得来,更加喜欢到张立本那家 福生金铺去购买首饰。

  今天聂淑君身上戴的那套红宝钻石颈链、耳环与戒指,就是半年前帮亲福生的货式 。

  张立本太太说:「亲家奶奶,你们贺三小姐今天佩戴的那个胸针很名贵哪,是宝滋 华哲的出品吧!这年头,年轻的有钱姑娘都一掷千金,捧尽名牌的场。」

  聂淑君答:「时兴而已,我就看它不上眼。贺智那胸针怕不花上半个百万吧?」

  说着这话时,她望一望身边的贺敏。贺敏点点头,表示数目说对了。

  「看,用的钻石还没到三四卡重,眉丝细眼,就算是足瓣,也不值什么大钱。

  五十多万买个名气与镶工,我认为不值得。」

  阮柳氏笑嘻嘻地答:「时代不同了,我们老一辈最要紧讲货真价实。镶工最无谓, 一颗宝石,有色有质有彩有重量,四大条件俱全,就是无敌。」

  三个女人七嘴舌地谈论首饰,只上官太太没有插嘴,她表面仍和颜悦色,内心有没 有自卑感,实不得而知。

  上官怀文虽贵为司宪,亦不外乎政府公务员一名,年薪未足百万,居屋津贴扣薪金 百份之七,再毫无转弯余地的纳百份之十七的税,一年实支九个月的薪金。跟在儿子身 边过活的老太太,手头再宽松,亦只能戴条顶多几万元的珍珠颈链充撑场面而已。轮不 到她插嘴讨论究竟是买欧美名牌首饰好,还是实斧实凿的购买香港式的珠宝捧。

  贺敏跟她家姑一直有多少嫌隙,相信家势悬殊未尝不是其中一个因素。

  贺敏初嫁时,曾屡屡回娘家来哭诉,只听聂淑君安慰女儿说:「她算什么身份?

  贺敬生跟她做儿女亲家,她的面光还不够呢。容不下贺家的风光的话。我干脆招郎 入舍。告诉她,政府还是向我们贺家租房子给高级公务员住呢!」

  贺敏有没有因为这种不得体的家教,回到夫家去跟上官老太更势成水火,就不得而 知了。

  反正日子过下来,初归新抱都已经成了四十将临的老媳妇了,彼此的嫌隙,怕也不 会白热化。

  人与人之间不易相处,只为不肯设身处地的为对方想一想。

  正如今日,三个女人只管自己兴致勃勃,分明的就懒得留意上官太太的沉默可能代 表不悦,或是无可奈何,硬要口沫横飞地谈论珠宝,无非是肆意炫耀财富。这跟在无法 丰衣足食的人跟前,研究应吃烧鹅的左脾抑或右脾,有何分别?

  我常笃信,福份是自己修来的。

  还在思考之际,又听到张立本太太对她的姊妹阮柳氏说:「上个月福生造了一套精 美无比的翡翠首饰,我催你跟亲家奶奶来看,你老是不着急,就在前个星期,福生的伙 记告诉我,立本把它卖给了一位好朋友了,真可惜!」

  「是吗?真有这种事吗?怎么亲家奶奶不早点通知,好让我买下来,今天派派用场 。」聂淑君说,一脸惋惜。

  「是什么货式了?我们还缺翡翠首饰不成?」阮柳氏追问她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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