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有那么一天,我在撑不住江湖风险,会不会也对潘浩元投降了。想起他,心上 总是连连牵动,是为了怕?还是为了其它什么原因?我都不敢再深究下去。
远眺落日,已在西边慢慢隐没,无尽的黑夜即将来临,会不会又是无眠的一夜?
要多少个长夜过尽了,才是骄阳重现之时?
有细细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来。
「杰吗?」
「妈妈,你怎么知道是我?」贺杰蹲在我跟前去。
「因为我在想你,只有你才是母亲心中的骄阳。」
「不,妈,这思想并不正确。你知道,我不能永远陪伴你左右。」
「对。」我点头,怅然。「年轻人有你们的世界。」
「妈,你也是年轻人,真的,振作起来!」
「我还不够振作吗?自厨房走出厅堂,再走出街上,竟上股票市场上去了!」
我苦笑。
「可是你仍把灵魂锁在贺家。」
「我是贺家人。」
「你也是你自己。」
我不想跟贺杰再在这问题上纠缠下去,他令我远离他父亲,加重了我的纷乱,更难 受。
「你见了你的大妈了?」我问。
「对。」
「她还好吗?」
「你仍关心她?其实,你和她真算老姊妹了,大家的生活仍有对方的影子,只以不 同的感情与方式表达。」
「她又说我坏话了?真的积习难返。」我叹口气。
「你道大妈说什么呢?」
「她说什么?」
「她说:『杰,就在今天下午,你家看到你母亲非常亲热的扭着个年纪比她小大约 十年有多的男人,在中环穿街过巷,还公然在置地广场的露天茶座吃下午茶,这年头, 真是世风日下!』」
「你怎么答她呢?」
「我说:『大妈,你说得太对了,像我这么一个年纪青青的大男孩,倒喜欢年纪大 一点的成熟女人,我跟吾母的品味是刚刚相反的!』」
母子俩笑作一团。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好。
我当然的想念敬生。
可惜,除他以外,浩元仍间竭性的出现,滋扰着我。
从来,他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脑海,从前是迷糊的,到敬生去世后,他便开始慢慢清 晰。
真怕有一日,敬生的影像引退,他就越发变得显眼鲜明。
这种乘人之危的恶棍,坏了我的清静、让人恨得咬啐银牙了。
醒来,头还有点痛。
想起贺杰在家,立即梳洗,冲下楼去。
只见杰儿已在餐厅内,哈哈大笑。反而是群姐铁青着脸的走开了。
「什么事?你又作弄群姐!」
杰杰从小就恶作剧,恃着阿群对他如珠如宝,总爱开她玩笑。
「群姐问我什么时候娶媳妇了,我就沉下脸来,说如今这年头,都不流行娶媳妇了 。群姐答:『都同居?』我说:『对,同性而居。』她就急得眼泪都标出来,走开了! 」
「杰杰,你这是何必呢,她老人家并不懂幽默,回头害她一天到晚跑完车公庙、又 上黄大仙,为你又打小人又祝福的,忙个半死!」
「妈,你不怕!」
「我怕什么?」
「怕娶不到媳妇,生不了孙儿!」
「怕有什么用?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要认为什么样的生活写意,我能拿你怎么办? 你不好好为自己打算,也没有人管得着你,是不是?」
「妈妈,你记着,这是你自己说的话。你若不好好为自己打算,我也无奈其何!」
这贺杰!
我原本要陪贺杰上街去逛逛的,只是宋欣荣急召我国办公室去,想是有要事磋商了 。
我一坐定下来,宋欣荣就说:「细嫂,话还刚刚说了,就出事了。」
「什么事?」我心上牵挂着的竟是潘浩元:「不是浩元在泰国……」
「不,不是元哥,是贺聪。」
「他怎么了?」
「台湾股市下泻,押在台湾地下钱庄的资本全部付诸东流,那钱庄已被政府明令冻 结资产,当事人原想挟带私逃,又被抓回来。」
「贺聪有关连?」
「他赌这一铺是太重了,通行皆知,怕要跟尾清还的债项还真不少,他有没有利用 在贺氏的职权,而令公司蒙受什么损失,就不得而知了!」
我沉默。
「细嫂,我看你得跟贺智她商量一下。」
我点头。
就在此时,贺智的电话打来了。
「三姨吗?」
贺智说顺昌隆在她管治下还是稳阵的,只怕她大哥把仓内的股票押送银行。
我问:「这怎么可以?」
「为了调动头寸,他只要有本事串通银行的信贷部,还是可以有转弯余地的,只是 如此一来,非常危险。若果银行追仓,钱还不出来,整间贺氏名誉扫地,大哥还可能犯 法的。」
我吓得连连冷颤。
「大嫂说,大哥昨天一整晚未曾回过家来。这不是他的习惯,电话接到贺氏去,秘 书说主席嘱咐,任何电话都不接听。」
「找贺勇?」
「他说他毫不知情,更无能为力。这贺勇完全的不成器,把敬生企业的权益不知卖 了给谁,拿着一小撮钱,要跟人去投资电视台,气死人!」
现今再不是分辩的时候,我嘱贺智一有贺聪的消息就通知我。
这天,贺氏集团的股价节节受挫,计算机大利是画面上,一有贺氏挂入盘,就立即供 应不绝。价位疲弱至极。
市场根本就是绝对消息灵通与敏感的市场,如何会不乘机造市?
且传出贺氏集团的领导人投资错误,牵连可大可小,投资者当然不愿意冒险。
我看着贺氏的股价疲弱无力,直跌至最新低点,有沮丧得像一堆烂泥似。
想着敬生在世,最艰难的市道,他名下控制的贺氏与顺昌隆都维持在合理的水平, 从没有成为跌幅最劲的股票,他要维持股东的利益与信心。
敬生说:「人家是对我贺敬生有信心了,才买我的股票。」
故而大市惹然回落,敬生自己也会得尽力托市。
托市救亡。
我立时间坐直腰肢,抓起直接交易所出市代表的电话;说:「贺氏集团,任何价位 ,给我扫货。」
虽已进人计算机买卖时代,然,市场上若有大手买卖,则经纪仍然可以通知交易所大 堂经理,得到他许可之后,在交易大堂之中央扩音器内传出无限量购入某只股票的消息 ,场中的经纪就会飞身扑出,把手上持有而又要出售的该股票卖给买家。
我的一声令下,交易所的大堂在几分钟之后立即起了哄。
贺氏股位渐渐回升,只不过比上日跌了两位价位。
我吁出长长的一口气。
「细嫂!」连宋欣荣都满额是汗:「刚才你在忙,我不敢骚扰,是贺智来的电话, 请你回大宅一转,贺家人都到齐了,要召开紧急会议。」
「好。」我点点头。「贺杰呢?」
「贺智说,他在家,已经把他也叫过大宅去了!」
巍峨白屋,仍屹立我的跟前。
走进去之前,我默默祷告:「敬生,保佑我,能以爱还爱,酬还你的恩与义。」
大客厅内,雅雀无声。
贺家的人,竟没有一个缺席。
聂淑君之外,有贺敬瑜、贺聪、贺敏、贺智、贺勇、贺杰、阮端芳,甚而上官怀文 。
我坐了下来,正正对着聂淑君。
谁也不打算开口讲话似。
终于还是聂淑君开口说话:「小三,我们想跟你商量,将贺氏集团与顺昌隆两间公 司的控股权出售?」
我没有答,等她向我解释下去。
「换言之,依敬生的遗嘱,要取得敬生企业持AB股的绝大多数股东同意,才能出售 股权。我们这一边是已经在你来之前开过家庭会议,全部都同意了。只差贺勇的那一份 ,他的股权刚转移,中间人并未透露买家,无法跟他联络,至于贺智的权益既在潘家手 上,也算自己人,可以讲说话。说到头来,贺聪与贺敏两人加起来,已算半数了,只差 你那边的首肯。」
不知有多久未曾看见过聂淑君如此语音平和,态度温婉了。
唉,世界是山水有相逢的世界,何必迫有太甚?
如果聂淑君能如此想,就可稍减她今日的尴尬了。
我答:「敬生的遗嘱之所以要如此订立,其实有一层深意,在座各人理应心知肚明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基业转至他人之手,更不欲贺家连根拔起,转移阵地。」
这当然是实话。
贺聪有面色煞白。
贺敏、贺智与阮端芳难过得眼有泪光,或低下了头,或巴巴的望住我,期待我的心 意转移。
贺勇呢,木无表情,不置可否。唉,这孩子,总得要摔上一交,他才知痛,才知改 。
「三姨,三姨,」贺聪出言维艰,连连地喊了两声,仍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你不同意,贺敏和我只得出让在敬生企业的权益,一定给人压价,以贺勇的 情况为例,也只不过是一亿左右的数,实在的不足够解我目前的困难。所以,请你帮这 个忙。」
我问贺敏:「你已同意支持贺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