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三个男孩子,只有杰杰最像爸爸,三姨,这是你修来的福份。女人的幸福不 能靠表面看,你瞧大嫂,就知道一二。大哥家里头,阮端芳只不过是菲佣领班而已。孩 子生下来了,她的责任就已完成,可以告老归田!」
我摇头叹息,不知如何答腔。
「妈对大嫂好,也只不过是从比较的角度看上去而已。她娘家呢,怕问题比贺家要 多百倍。」
谁说不是呢!多个香炉多只鬼。
我们贺家,两房妻妾五个孩子,都已乱纷纷。阮云龙妻妾如云,进了门的与未正式 承认的一大堆,孩子共十二个,天天似第三次世界大战,烦都烦死。
真难为了阮端芳。
翌晨,贺智回大宅去梳洗之后,我作了个决定。
把群姐叫到小偏厅上,我说:「阿群,通通给现今那班下人补贴三个月的工资,请 他们立即走,我要换掉班底。」
群姐喜形于色:「早就应该如此了,都不知道谁是人谁是鬼,连我买那只股票都会 知得一清二楚。可是,不致于急到要他们立即散班吧,何必贴补这么多钱!」
我没有时间解释,只道:「你且照着办,叫他们立即离去,一个不留。然后,去跟 你那班姊妹说一说,看那位有空档,权且过来帮一帮,再另外雇用一批了。」
「这倒不用担心,大少爷不在,你又整天上铺头,这儿的功夫一点都不紧,我自会 编排。不过,三姑娘,劳工署也只不过规定贴补一个月的工钱而已,他们又不算是高级 职员。」
我没她好气:「事不宜迟了,你等下就明白。叫各人毫无心理准备的就掉了工,没 有多个余钱在手总是慌乱的,也替人家着想。」
群姐应命而去。
没办法不这样安排,等下传出去,阮端芳出了事,真可大可小。
惨在喜欢拉是扯非的人根本常常不分敌我,谣言是不讲白不讲,只消半刻钟功地, 就街知巷闻,且会歪曲事实,夸大其辞。
要是一传十,十传百,怕不传说阮端芳自杀,那还怎么得了。
姑勿论她是否有此意图,也别管那贺聪是不是狠心狗肺,贺家的名声一定要保住。
我守在阮端芳的床边,直至她微微转醒过来。
我轻喊:「大嫂!」
「哦!三姨,三姨!」她抱紧了我的手,喊着,立即眼泪汪汪。
「你息着,在我家很安全!」
「有没有人知道?」
我摇摇头。「放心!我连下人都通通辞退,这儿只有群姐和我!」
「三姨,多谢你,我以为我死了。」
「年纪轻轻的,别说这种傻话。你还有三个孩子在海外念书,你责任未完呢!」
「我对他们不起!」
跟着阮端芳就嚎淘大哭。
看样子,事有跷蹊,不只是贺聪花天酒地所致。
我先让她哭个够,哭出来了,委屈去掉一半,才好说话。
冲了杯热茶,又绞了条热毛巾予她,我终于让阮端芳稍稍安定下来。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我,羞于启齿,错得很多。」
「快别自责过甚,这世上谁永远没有行差踏错?」
「贺聪他待我不好,不等于我应该以牙还牙。」
事已至此。我只好鼓励她把事件讲出来,始能解结。
我说:「贺聪是有责任的,你连名带姓的给了一个男人,他应该令你生活安乐,精 神畅快。」
「他没有,他没有。从来都没有。我只是贺家最见得人的一个花瓶。在外头,好看 好用,百般炫耀。回到家里,他没对我拳打脚踢也只因为他不屑。」
闻言惊心,好可怜的阮端芳。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俩年纪轻轻就结了婚,为了上一代的意愿。
「我痛苦、孤寂、难过。因而有人乘虚而入……」
第十章
那就真是太顺理成章的事了。
「他,原来并不是个好人!」说着这话时,阮端芳浑身打战。
我不期然地抱住她。
一副荏弱的血肉之躯,能承担多少风雨。
「别怕,别怕!」
「三姨,我真的害怕。我以为在茫茫人海中,有一盏小明灯,肯照亮我的心,原来 ,不是的。他扶了我一把,就要我付出代价。三姨,三姨,怎好算了?」
我呆住。
「我实在没有那个钱。娘家里头,人人但求自保也来不及,这些年,阮家也不过是 名大于实,何况我是外嫁女,母亲的仇家也还不少,让人家知道了,只添了残害我们的 事实。贺家呢……。我拍拍端芳的肩膊,不劳她说,我完全明白。「三姨,我一点私蓄 也没有。」阮端芳苦笑,看她勉强扯动着面上的肌肉,尤其不忍。「是不是好笑了?阮 云龙的十二小姐,贺敬生的长媳,人家以为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错,自嫁进贺家来,穿金戴银,不愁衣食,可是贺聪多一个余钱也不过我手,他 曾说;『女人是不能喂饱的』……」
我惊骇。
有点觉得天旋地转。
实在是太呕心了。
如此无情无义,完全冷血的说话可以出诸于一些男人之口。
「三姨,我连那一套套的首饰都放到与贺聪联名的保险箱内,我怎么敢拿去变卖? 」
「那人,他要多少了?」我问。
「一千万。」
「真的会开价。」我悲愤。
「我拿不出一干万来,他就要等明天贺聪回港来,把我和他的丑闻告诉贺聪去。」
这个人一定曾经对牢阮端芳指天誓日,说爱得她要生要死。咳!
男人,可以如此的恐怖。
外头骄阳灿烂,天下的人谁敢说半句阮端芳不是至幸福的女人?
我的心抽痛。
因此我感激贺敬生。
他完全可以像贺聪对待妻子般待我。
我甚而感激潘浩元。
不得不暗暗承认,他也绝对有能力偷窃我寂寞的心。
无须学这个无赖般劫财劫色,他只需要把弄着一颗原以为得到归宿的心,得意地冷 笑数声,我就能死一万次。
怎么能怪阮端芳?
「他叫什么名字,如何联络?」我问。
只有一天时间。
「区展雄。」她把电话写了给我。
「三姨?」阮端芳看我的眼神,忧怨惊惶,像正待法庭宣判结果的死囚人。
「放心,你给我在这儿好好休息一天,日落之前,我把好消息带回来给你。」
「可是……他并非善男信女。」
谁又是了?
赶狗入穷巷,定必反噬。
我安慰阮端芳:「你昨晚晓得摇电话来,三姨自然有办法,当今之世,谁有本事动 贺家人的歪主意了?」
我穿戴停当,出门去之前,慎重嘱咐群姐,要她给聪少奶奶热点清爽的稀饭,又说 :「除了三小姐外,别让任何人进屋里来。若大小两位潘先生来电话找,说我自会跟他 们联络。」
我自己开车到浅水湾酒店餐厅去见区展雄。
看上去,真是一表人材。
好眉好貌生沙虱。
有什么话好说了?
开门见山,无所谓扭横折曲,白客气。
「你要的那个价,贺家付得起。」我看牢他,并不畏缩。
「那就好极了。闻名不如见面,贺敬生如夫人果然冷艳动人,且举止明快。」
「也头脑清醒,并不轻易受骗。」
甜言密语三千箩,我有得出卖。
眼前人脸上剎那飞红,他遇到对手了。
竟以为鸿运当头、鸿鹄将至,我们贺家买一送一,他简直异想天开,荒谬绝伦。
我气定神闲地,望住区展雄说:「拿得出来与值得支付,完全是两回事,想你明白 。」
对方吸一口气,大敌当前,他也打醒十二分精神应付,说:「贺家声望何只此数! 」
「说得对。你知不知道贺敬生的资产究竟有多少?单是敬生企业名下的股权时值, 就是几十倍于你现今要的那个数,你开价是不是太低了,全副身家过户到你名下去好不 好?」
区展雄呆住了。
「江湖道上,盗亦有道,是不是?因而你只要一个自己满意的数目!」
「贺太太深知我心!」
「交易是双方面的,过得了人过得了自己,天公地道。三百万,这是我还的价。」
区展雄笑:「出手太低了,贺家人怎么好象在女人街买内衣裤似,讨价还价?」
简直狗口长不出象牙。
「你开天杀价,我落地还钱,天经地义。」
「差太远了,八折还可以,否则,免问。」
「那么请便。」
贺敬生是本埠金融界玩沙蟹玩得最棒的一个。
自大同酒家时代开始,我就看他耍这游戏耍得出神入化。
名师门下出高徒,要吓我还真不易。
这一铺,我跟他赌定了。
区展雄果然没有去意,只道:「贺太太,是贺家的钱,用在贺家的事上,你何苦如 此紧张。抖出去,真不是闹着玩的。」
「说得对,你尽管告诉贺聪去,秘密一拆穿,就不值钱,包你一个子儿也到不了手 。阮端芳遭遇如何,根本就跟你毫不相干,你为了害她而损失三百万,算是一条什么数 ?」
「贺太太,除我之后,我的一班手足也要餐安乐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