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情况告诉了潘浩元。
他明显地比我镇定。
「我们现在就去找一找!」潘浩元建议。
「到那儿去找呢?」
「她不是说就在你家附近?走,事不宜迟。」
潘浩元让我上了他的车。
我们开始在美丽湾与碧瑶湾一带的沿海小山路搜索。
「浩元,要真弄出人命来,怎好算?」
我实在太怕了。
潘浩元一手开车,另一手伸过来握着了我的手。
一阵温热自他的手心传过来,我浑身有微微异样的感觉。「有纸巾吗?」我问。
潘浩元放开我,伸手往旁边取过纸巾盒。
我把它抱在怀来,让两只手再没有腾出空来。
就在不远的转弯角处,停了一部汽车。
我们驶近。
我说:「那不是贺智的车!」
贺智的座驾是部白色的平治跑车。
这部是深色的宝马。
潘浩元说:「让我下车去看看,也许她开另一部车吧!」
潘浩元下了车,弯着身子望向车厢内,然后急急挥手叫我过去。
我跑前去一望。
天!天!
吓得什么似。
「怎么会是她?」
阮端芳。
人已经昏迷似地仰坐在司机位上。
面色完全苍白。
「来,让我们摇电话报警。」潘浩元说。
「不,浩元,事有跷蹊,家丑更不能外传。我们先送大嫂回我家去,成不成?」
潘浩元想了想,再俯身去探了探阮端芳的额,摸了摸她的手。
我在旁轻喊:「聪少奶奶,我是三姨,三姨来了。」
阮端芳微微张着嘴,想竭力说什么,不一下又紧闭着嘴唇。
「看样子没有大碍。」潘浩元说:「你开我的车子回家去,我开她的。」
我点了头。
回家的路上,我管自迷惘。
究竟是什么悲恸不已的事,教阮端芳如此深受刺激,以致于……我不晓得想下去。
我以为她差不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原来不是吗?
全都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而已。
因为人学晓了如何自舐创伤,自怜悲痛,自救危难。
我让潘浩元把阮端芳的汽车泊到车房去。
潘浩元抱了阮端芳到我睡房。
「我已用汽车电话通知了陈医生来看她,是我的好朋友,这一阵子就到了。」
「浩元,你到大门口守候好不好,免得过别吵醒下人。」
潘浩元下了楼。
我坐在床沿,迷惘地看着阮端芳。
那张白得像张纸的脸,依然写上太多不应有的愁苦的表情。
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像有很多苦衷,死忍着,不要泄露。
双目也合起来,两条浓密的、修剪得甚好的眉毛且皱在一起,完完全全表现出心上 那打不开的结似。
我提起了她的手,轻轻的抚慰着,心里说:「醒来吧,醒来吧,再大不了的痛苦事 ,仍是会过去的。」
敬生不是已经去世近一年了?当初有过生不如死的日子,现今,不也是好好的活了 下来。
不再开心不要紧,不再伤心已是大幸。
睡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潘浩元推门进来,带了位陈医生。
我跟陈医生打招呼,然后站到潘浩元身边去,看着陈医生替阮端芳把脉诊治。
陈医生示意潘浩元上前去,帮手搀扶了阮端芳进浴室。
看样子,他们不愿意我跟着进去。
也不过过了一阵子功夫,阮端芳被他们重放到我的床上,已能微微蠕动。
我立即走过去,阮端芳睁开眼,望我,又再闭上了眼。
「聪少奶奶,我是三姨,你在我家,很平安!你放心!」
阮端芳竟能点点头,神智似乎已经清醒了一点点。
陈医生又替她打了一针,嘱咐我们;「让她睡去,睡醒了就没有事了。刚才大概吞 多了几粒安眠药,又灌了些酒,药份不多,没有大碍的,放心。」
潘浩元送走了陈医生,再回到房里来。
「就让她睡在你家一晚好鸣?要不要跟贺聪联络一下?」
「贺聪这阵子根本不在香港,且……」
我当然有顾虑。
若是阮端芳愿意家里头的人知道,也不会摇电话给我。
分明是走投无路,投诉无门的样子。我又怎么能未得当事人意愿,就将她送出去了 ?
我这么一迟疑,潘浩元也明白过来。
正踌躇之际,门铃声竟响了起来。
我吓得张着嘴:「谁?贺家的人?」
「别慌张!你且看看,可能是光中,我出门时留了口讯,请他赶来你家。」
我急忙走下楼去,刚赶得及喝止了女佣开门:「让我开门便成,是找我的。你回屋 里去睡,这儿没有你的事。」
女佣望我一眼,低着头走回她的房间去。
我开了大门。
吁一口气,果然是潘光中,还有贺智。
「三姨!」
我示意她别张声,立即把他们带到睡房去。
贺智睁大眼,瞪着床上的阮端芳,久久说不出话来。
潘浩元把儿子叫出露台。
我也细细地把过程告诉贺智。
只有相对无言。
「我开头时慌乱至极,以为出事的人是你,对不起!」我对贺智说。
「我该说多谢!」贺智紧握我的手说:「现今我知道将来有难,要来敲谁的门。」
「快快别这么说,贺家的孩子无灾无难。」
贺智笑道:「三姨,你一回到贺家来,神情语气,所作所为完全像上个世纪的人, 不知老多少!」
我愕然。
潘浩元父子进来。浩元说:「我们先走了,明天再联络。」
光中拍拍贺智的肩膊,问:「你要不要回家去?」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
送走了潘家父子,仍回到睡房来。
我把被铺放到那张长梳化上,给贺智说:「你来躺一躺,不然,明天怎么有精神上 班?」
「你不也一样」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已成职业女性,有工可返。
贺智说得对,我一回到贺家来,整个人的行为心态都似改不过来。
二者的冲击不能缓和的话,有一日要害自己伤神的。
「难得跟你谈心。」贺智说,像个乖乖的女儿、也像个多年的老朋友。
「你跟光中打算怎样?」她既如此说,我也就不怕直接问。
「他的妻已知道有我。」
「反应呢?」
「当然吵,吵得利害。一天到晚抱着儿子要生要死。」贺智叹一口气。「怎么我和 你这种女人就没有一条大妇命,角色要是到转来演,天下太平得多。」
贺智看牢我,很认真地说:「不是吗?两情相悦,才值得长相厮守。一方既已移情 别恋,留他在身边有啥子好处?公司里头的职员有了异心,立即请他另谋高就,免得阻 碍进展,何况是配偶。」
「对。连真金白银的做生意,对方要抵赖,要推卸责任,要食言侮约,将追讨他还 债的时间用在重新打天下上头,可能得益更多。这两天,我才跟你欣荣叔把个客户的一 笔欠帐看成枯帐,在帐簿上撤除算数。早化此打算,还能有扣税的利益,幸运的,将来 他良心发现,跑回来清还,皆大欢喜,没坏掉情谊关系,若从此一走了之。江湖上是他 抬不起头做人,不是我们没面子见他。」
「真的,三姨,现今跟你一提起生意。你的态度完全现代化。」
「别来取笑我!」
「我是认真的。三姨,正想跟你商量,我把我的投资户口自贺氏挪动到富华去,由 你和欣荣叔代我打理。」
「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
还没有待我解释,贺智就说:「三姨,在商言商。现今富华是打开门口做正经生意 的。不偷也不抢。至于说,做客户的,不也绝对有权变心?谁个贸易对手最合心水,服 务水准至高,就挑他了,有什么叫不可以?」
我轻轻叹一口气,不辨悲喜。
「老实说,我不致于完全偏心于你。贺氏真的今非昔比,爸爸在世时,客似云来, 如今交到大哥手上,他的功夫手腕与人缘,全跟爸爸相去千万里。二哥呢,只管自己贴 身利益,贺氏业务,他不知有没有放一半心进去。从前贺氏的股票生意占市场比例百份 之二十五强,我赌明年,起码下跌至百份之五,你说,成何体统了?」
贺智越说越气愤,瞥了床上的阮端芳一眼:「看,连私事都弄成这个样子,是人不 是人?」
「你看,是贺聪他,有另外一头住家?」我惊问。
莫非真的虎父无犬子。
「他才不会。」贺智说。
「我看你大哥也很注情事业的样子,大概不讲什么儿女私情!」
「不讲儿女私情,不等于不花夫酒地。三姨,你行走江湖的日子尚浅,没有听过贺 家大少爷的规矩,没有一个女人会爱上多三个月,且跟贺勇最大的分别是,贺勇喜欢借 小明星出锋头,乐孜孜的去当名公子。贺聪不肯花这个钱,要平又要靓,名气最好等于 零,免张扬。他的宣传预算全用以栽培自己成财经巨擘上头。」
「都不像敬生。」我感慨。
「说得对。爸爸其实不是个用情不专的人,他几时花天酒地过?」
原来贺智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