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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点头。

  听了这话,不是不开心,不是不感谢。

  然,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令自己都几乎要冷笑。

  确曾有过需要对方挂心的日子,那时刻,潘浩元在那里?

  完全的音讯全无。

  黑暗之中,我永远是自己挣扎,摸索着,寻找出路。

  谁曾试过好好的拖我一把?

  有的话,就只是贺敬生。

  而他,也不过是在一个最适当的时机,乘着我抵受困苦的韧力已经摩损至最稀薄的 时候,扶我一把,让我额外感受到有人庇荫的轻松,因而一头栽进他的怀抱去罢了。

  听过一句俗语说:「好命医生医病尾」吗?

  正正是如此。

  其后敬生待我的确好,那才是我的真正幸运。

  如今的贺智会不会也是力守孤城,已是人疲马倦得到了一个极限,有人突然极力进 攻,于是把心一横,摔下武器,撤销自卫,扯白旗投降去了。

  唉,做人真难!

  做女人尤其难。

  这眼前的男人,如认为一句讲地久别重逢之后的安慰话,可以令我感激流涕的话, 也未免是太小瞧我了!

  因而,我对潘浩元的关怀,竟突然的起了淡漠感觉,连一句多谢都欠奉。

  「小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你是开朗的,完全的心无城府,大有种天掉下来当被 盖的气概。」

  「对。可惜的是,一张张被盖在身上,久而久之,发觉把整个人都压扁了,还能优 哉游哉?」

  「敬生一直把你照顾得很好,是吧?」

  「是,他是已尽全力,且属超额完成使命。」

  「为什么他不离婚呢?」

  一句话正中要害,这是敬生和我的死门,他竟敢对之挑战,令我异常震惊且稍稍愤 怒。

  潘浩元看得出我的脸色骤变,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失言了!」

  话已说出口来,道歉不能弥补我所受的损害。

  要我像舵鸟般,一遇事,就慌忙把头缩进沙堆里,益见其丑。

  我于是挺一挺胸,担戴下来:「人生届无憾焉?要得了名份而丧失其它一切,并非 我之所愿。敬生有他对家族声望的承担。为我牺牲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

  「是宁可人负你。不可你负人的主义吗?」

  「可以这么说。」

  「你爱敬生比你自己以的多,多很多。」

  潘浩元说这话时,牢牢的看着我,有一份极大的怜惜。

  我微微的颤抖。

  有点像个犯了事的小孩,以为人家不察觉,拿了件糕饼在手,谁知人家一转头,把 他追到墙角去,还笑哈哈地伸出手来,把手上的糕饼取走。

  我宁可被人清脆的赏两记耳光,好过如此对待。

  真的,为什么潘浩元要证明敬生并不如此爱我,最低限度,他爱我不及我爱他深, 故此,才下不了决心,跟聂淑君离婚,让我白白委屈一世?

  我宁可他明言,不必如此扭横折曲,九曲十三弯的褒奖我的忠贞,其实是揭我的疮 疤。

  无可否认,二十年来,为自己也为敬生,我不断的自圆其说。

  世界上没有结不成与离不了的婚。

  牺牲当然会有,有人连皇位都可以不要,何况其它。

  绝少人愿意爽爽快快的计算清楚欠债,双手奉呈发妻,还我自由。

  比较上,会有多些人肯日后的种种好处,长期向受委屈的一方摊还,敬生就是这一 类。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得过且过,天公地道地只享受他的既得利益,将自己应该支 付的,减至最少。

  我的际遇不算最上乘,亦不算最低等,如此而已。

  在潘浩元税利的眼光与细心的分析下,我还是微微的矮了一截。

  他只差点没有说出口来:「如果贺敬生能把你娶了,这才叫我无话可说。」

  潘浩元现今有资格说这话,只为他是孤家寡人。

  否则,他敢挑战何人?

  「人们都说,我们泰国的四面佛很灵,陪着你们去进香时,我差点也要跪倒下来许 一个心愿。可惜,我想不通,如果我心愿能偿,自己是安乐,对方呢?不知是福份抑或 遗憾,因而,我打住了。」

  潘浩元再说:「我只希望你安乐、幸福就好。」

  「我会的。敬生他会保佑我。」

  「他已成为你的护身符?以后也如此吗?」

  我毫不考虑地说:「对,但愿此生此世也如此。」

  有敬生在心头,百毒不侵。

  回到睡房去后,循例睡不好,半夜里还辗转反侧。

  我并不打算深究原因,睡不着就睡不着吧!

  我蓦地起床,走到那通往贺智房间的门前,伸手推门。

  门竟是上了锁的。

  贺智已经回来熟睡了吗?

  一切已成过去了吧!

  我被起睡袍,走出睡房,转至回廊,站立在那儿,俯望着那个设在地下的人工小园 圃。仍有人在独奏钢琴。

  竟在此刻,琴音婉转,沿着那棵刻意种在园圃内的参天巨木,直传送到楼上知音的 人耳朵里,遥远而别致,清晰得醉人。

  我伏在那走廊栏杆上,良久,不忍离去。

  才回转头来,差不多跟一个人打个照面。

  他分明自贺智的房间走出来,在这个时份。

  「贺伯母,还未休息?」潘光中微微一愕之后,跟我打招呼。

  我还能怎么样?

  原来今夜不是结束,才是一个开始。

  所有过去的事,总带一点悔意。

  历史不可能无悔。

  我和贺智在机场跟潘家父子握别。

  潘浩元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大概过两三个星期的样子,香港的那间经纪行 就可以开业了。」

  我点点头。

  没有刻意地迥避潘光中的眼光。他也落落大方地吻在我的脸上,说再见。

  行的是西礼,潘浩元说,他儿子在美国受大学教育,果然。

  贺智在跟潘光中挥手之后,有一点点的落漠。她没有刻意的遮掩,故而我一眼就看 得出来。

  走进航空公司的头等贵宾厅里,贺智让我坐下来,她去为我泡了杯咖啡。

  「你需要提提神了,整夜的没有好睡!」贺智竟这样对我说。

  我愕然。

  「多谢你为我担心。」她说得实在诚恳。

  一下子,我无辞以对。

  喝掉了那杯咖啡,提起精神,我才说了压在心头的一句话:「你知道光中……」

  「知道。」

  「他告诉你的。」

  「是。」

  「这几天。」

  「不,我们来泰国之前。」

  「哦!」我茫然。

  「是心甘情愿的自投罗网,光中无罪。」

  又一个一式一样的版本。

  男人只要有女人爱上,一定着数。

  女人被男人爱着呢?只有教她更加吃苦。

  这是条什么道理了?

  必是千古以来,最深奥的道理。

  「以后怎么样呢?」我问。

  「没有认真想过。」

  「值得吗?」

  「三姨,你是过来人,你说呢?」

  我说不出意见来。

  心内太多感情与理智,混混噩噩地堆塞纠缠在一起,我需要整理,才能讲得出个头 绪来。

  贵宾厅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还怀抱着一个小女孩,二人的态度 无可否认是亲呢的,好一个不折不扣的幸福家庭模样。

  我一看在眼内,手足冰冷,可幸还来得及立刻坐到贺智身边去,好能背向着门口, 避过了可能发生的尴尬。

  贺智看见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回转身来,看那男女一眼。

  赶快学足我的反应,管自低下头喝咖啡去。

  「天!」贺智脸色煞白。

  我当然明白她如今的压力与心态。

  如果有一日,她与潘光中给人撞个正着,情景怕就是此时模样。

  而被我们懂个正着的人,贺智尤其不能寄以同情,付以支持。否则,她如何对得起 亲姐姐了。

  是不幸中之不幸,当我们站起来上飞机去时,上官怀文跟那女人和小孩,都没有同 行。

  贵宾候机楼内有飞往不同目的地的乘室。

  航机上,我们一致的沉默。

  大多突如其来的冲击,使人承受得迷迷糊糊,一时间麻木了。

  回到了家,我们才间接地知道贺家二姑爷上官怀文到英国去公干两星期,贺敏当然 的没有同行。

  贺杰于几天后在长途电话里给我报道近况时,我忍不住问他:「二姐夫有来看你吗 ?」

  「有。我们一起吃饭,还聊了一个晚上。他下星期下才回港。」

  「杰,你二姐夫是单独跟你吃晚饭吗?」

  对方默然。

  这其实已经等于予我答案。

  「妈,这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我明白儿子的意思。

  「那就好。你好好保重,照顾自己。」

  「我会。」

  「妈!」贺杰又叫我。

  「什么事?」

  「二姐夫待我很好,他是个好人。我意思是他有他的种种难处,只是男人不便言宣 了。」

  挂断了线。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连贺杰,这么个还未成长的孩子,都站到那些男人的一边去。

  盘古初开,还只有一个亚当和一个夏娃呢!

  怎么搅到今日,老是非闹出个一男拖几女来不可了。

  女人要革命?

  真是天大的笑话。

  单是看得透这重关系,同性之间不去为异性而自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才有男女 平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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