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花魁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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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么一回事,我看你顶窈窕呢!男人都是那副心肠,老要身边的女人好看,才 能稍稍管得住他们的心。于是身材是非注意不可的,是吧?」

  我但笑不语。

  怪不得贺智跟这位魏小姐谈不来。

  才三两句说话的功夫就显了她的肤浅。

  在社交场合,谁不谨慎,主动地带出一些无聊是非的题,就等于露了底牌了。

  她是入世未深的一位小小姑娘。

  魏佩倩看我不答,便又说:「贺勇的性情像他爸爸吗?还是他的兄长贺聪更近榜一 点?你看贺世伯是宠那一个儿子多一点点?」

  「都一样吧!」我只好敷衍着。

  「贺勇告诉我,你们家风其实是顶自由的,是吧?贺敬生夫妇并不对儿女诸多掣肘 吧?」

  「要看是什么事情,给他们意见,总是有的。」

  我心里暗暗叹一句,不知道再下去的问题,会不会是追问我,贺家家资实在有多少 了?贺敬生的遗产又如何分配?唉!

  不论她跟贺勇的关系如何关切,才在跟贺家人初相识之中,就不留余地的查家宅似 ,作出完全不符合身份、不协调环境的表现,是要教人看轻的。

  我进贺家门来的这些年,委屈当然是有的,但得益还是相当大的,不是指金银财帛 的拥有,而是指教养。

  大家庭出身的人,总有一份凝聚于眉宇之间的高贵,举手投足,一言一语,雍容不 迫,这是经年累月,金马玉堂的气势感染下,见尽了世面,兼顾了人情所得来的成绩。

  不能怪豪门富户,连对小家碧玉都看不上眼,何况是欢场打滚的女子?

  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

  除非以学识补救,否则,既无家教,又欠才学,要想登上大雅之堂,成为香江之内 的天潢贵冑,就真是太艰难了。

  连我都觉陪在这位魏小姐是份苦差,可见一斑。

  当然,她们这起年轻妞儿,也有本身的种种苦衷与苦处。

  辛苦经营,希望捞得个善待自己的金龟婿,也无非为着下半生着想,讨一口安乐茶 饭,不再仆仆风尘,拋头露脸。相处侍候一个人,总好过看尽天下群众的脸色。

  喜恶是指顾间事,那份恐惧与犹疑,非同小可。

  但见群姐急步走来,说:「你怎么干坐这儿呢?老爷到处找你,说要跟你介绍自远 方而来的贵客。」

  「魏小姐,我这就失陪了。」

  我欠欠身,正要告辞,魏佩倩就问:「我跟你一道儿过去,跟世伯聊聊天好吗?」

  真不知如何反应,当然,带着她走到敬生跟前去闲聊几句,也是无妨的。我完全明 白她目前的处境。活像走到别种动物群中,格格不入,不无惶恐与尴尬。

  也只好由着她跟在我身边走了。

  贺敬生一看我走近,就趋前来握着我的手,快快把我带到两位男士跟前。且一叠连 声地说:「小三,来来,看你还认不认得这位朋友是谁?」

  我望住那两张陌生的脸庞,以微笑打了招呼,就不断的思索。

  那位年纪较大的,怕有近五十岁的样子,头发浓密而斑白,身材高大,棕色皮肤, 粗眉大目。魁梧健硕,予人一种清爽而安全的感觉。

  面相是有点熟,可是,我应该并不认识他吧?

  再看站在他身边的一位年青人,年纪应在三十上下,模样儿跟年长的一位有点相似 。最不喜欢那种眼耳口鼻挤在一起的人,未尝相交,已经产生一份局促感。眼前的俊男 ,眉清目秀,轮廓分明,教人看得顶舒服。

  一时间,我茫然,无法想起在那儿曾有过一面之缘?

  于是,我说:「对不起,我失觉了。」

  那年纪较大的一位笑意温驯,和颜悦色的答:「我姓潘,你可记起来了?」

  姓潘?

  一剎那,思絮如脱疆野马般飞驰至远,直回到童年时代,脑里的影像,由模糊碎乱 ,慢慢凑合成形,甚而逐渐变得清晰。

  会吗?会是他吗?

  天,我的心连连抽动,卜卜乱跳。

  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一份完全意想不到的惊喜骇异,令我不知如何反应。

  实际上只几秒钟的光景,感觉上是几个世纪似的,人才鼓起勇气,吶吶地说:「是 潘大哥?」

  「对,对,妹头,我们好久不见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将我抱住,在我脸颊上吻了两下,再捉住我的双臂,把我细 细地从头打量。说:「小时候的你,跟如今还是那个模样,一点不老,我可老得多了, 难怪你没把我认出来。」

  随即宽慰地哈哈大笑。

  一连串故旧重逢相认的大动作,把我吓呆了。稍稍定下心来,才立时间想到自己的 环境与身份,面胀得红通通、热辣辣,慌张地望向站在一旁的贺敬生。

  敬生不住微笑,非但不愠,还一派乐不可支的模样。

  我可仍不放心的喊了一句:「敬生!」

  他答:「没想到浩元兄跟你是老同乡,今次他父子远道自泰国来给我祝寿,竟跟你 意外相逢,真是太好了。」

  潘浩元说:「直进礼堂来时,无意中看到你,就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呢,后来问清楚 ,名字的确叫容壁怡。我再问敬生兄,嫂夫人是不是原籍江门,果然!我太喜出望外了 。我们足有二十多年没见过面呢!」

  潘浩元拉起我的手,直握着不放。

  我不好意思抽回,也有点舍不得。

  记忆一下子回了笼。

  对上的一次,他这样握着我的手时,是一个晨光曦微的早上。我跑到车站去送别这 位住在我们乡间隔壁的潘大哥。车站上,他拉起我的手说:「妹头,对不起,不能照顾 你了,我如果能平安出去,会写信回来给你,你保重!」

  耳畔又是潘大哥的声音。

  「来,光中,你给贺伯母握握手。」

  潘浩元把我的手转到那位年轻人、叫光中的手里。

  「贺伯母,你好。」

  「你好,光中吗?」

  「对,我小儿。」

  贺敬生说:「小三,你有这位老同乡真是光彩呢!浩元兄现今是东南亚出名的钻石 大王,这些年来,一直带挈我们贺氏赚了不知多少佣金。」

  「生哥太招举我了,一直打扰你为我打理香港的金融投资,我还来不及谢你呢!」

  人生的际遇原来可以如此不测而玄妙。

  谁会想到,童年时的一位莫逆挚友,曾对他有过托负终生之念的人,如今,竟成了 丈夫的大客户,又相逢于这种特殊的环境之下。

  现在男的已婚,女的已嫁,又都是有儿有女的人,生活上的宽裕富泰,更不待言。

  命运也不致于待薄我们了。

  相逢也不应是惆怅,而只是喜悦。

  我看潘浩元的想法大抵跟我的相同。更幸亏他如此磊落大方,豪情爽朗,我才得以 众容。

  整个人整个心都放在跟潘浩元这番久别重逢之上,竟把身边的那位魏佩情忘了。

  当贺聪走过来跟他父亲说:「爸,妈叫我告诉你,这就得招呼宾客们入席了。」

  耳畔果然微微听到清脆悦耳的催客就座的铃声。

  我这才猛然想起来,不知应如何安置魏佩情。

  回头一望,她正廖落无依的站在一旁,一接触到我搜索的眼神,立即大喜,急步走 到我跟前来,说:「细伯母!」

  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对牢贺敬生微微的鞠躬,爽快地招呼一声:「恭喜贺世伯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跟着热烈地握着贺敬生的手,乘势而快速地站到他的身边去,干脆亲亲热热地挽起 敬生的臂弯来。

  一轮镁光灯闪动,把这一切都猎入镜头。

  贺敬生分明还未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做着一连串下意识的反应。稍稍定 下神来,才晓得问我:「这位小姐?」

  「四官的朋友,魏佩情小姐。」

  贺敬生应了一声,把魏佩清从头打量一下,脸上没有什么反应。

  这表情意味着两重意思,其一是敬生根本不晓得魏佩倩是电视台的艺员。其二是他 对她的印象不怎么样,故而一派不置可否。

  这其中当然因为贺勇身边各式女朋友的出现,似足电视台播映的广告,此起彼落, 时而重复,时而新鲜,看得人眼花镜乱,终而致无心装载,只看成过眼云烟。

  其次也因为这位魏佩情的气质实在要归类到较低的层次上去。贺敬生一眼就能看得 出来,因而认定对方也不过是儿子那起走马看花式的女人而已,根本就无须多所关顾。

  往往最令人神往,或者应该说,最令有教养的人神往的,并非人的面孔,而是浮泛 与充盈一身的那种气质,是矜贵、抑或平庸?是高雅、抑或鄙俗?至为重要。

  有些明星,尤其是三十年代的明星,如今走到人前,仍有那种慑人心魂的气势,仍 有那叫人回首恋栈不舍的魅力。

  然,时下有此气质的艺员,问心,实在少。

  这魏佩倩更不入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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