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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很明显地是肯定的了。

  我送程梦龙回她的睡房去,她让我轻吻在她面颊之上,道了晚安,就转身开房门。

  那一刹那,二人如此相近,我简直能嗅得她阵阵发香!

  房门在我面前关住了!

  60多年来,我未曾如此被拒千里而仍然认定这结果是合理,顺理成章,可以接纳而且美丽的。

  翌晨醒来, 已8时多,大大出乎意料,也许是昨晚睡不熟的缘故:我从窗口望向泳池,疏疏落落的几个人,其中一个看似是梦龙,

  我换上了泳裤,披上酒店的毛巾浴袍,跑落泳池旁边,用我的早餐。

  的确是程梦龙,一头一脸从水里钻出来,好一朵出水芙蓉,清新有如朝露,还吹弹得破。

  “你早!”

  “早!”

  “不下水来吗?”

  “好!”

  我从小就是游泳健将,一直以来,勤力运动,保养极好,故而60开外,皮肤还是紧绷着,连肚皮都没有半寸脂肪,所以我连体态上的自卑感也没有。

  “你可以游几圈儿?”程梦龙问我:“10圈儿?”

  “奉陪!”

  赛程开始,对我是毫不艰辛,只因习以为常之故。

  泳罢,我还能耸身坐到泳池边去,伸出手去拉梦龙一把,她笑嬉嬉地上岸,拿毛巾擦着头发,就在我的身边擦着,没有半点回避之意。

  我仰着头看她。泰国早上阳光殊不猛烈,轻柔地洒了程梦龙一身金光灿烂,整个人起了一道金边似的。虽看不真轮廓脸容,我却能轻易地憧憬起四面佛前那张虔诚圣洁、心无旁骛的脸,凑合着,在眼前,变成很动人的一张画。

  四面佛倘真有灵,忍心推掉这么个町人儿的要求?

  “饿吗?”我问。

  “嗯!我们吃早餐吧!”程梦龙洒脱地答。

  她真能吃呢,简直扒在桌上大嚼。我们光顾泳池旁边所设的自助早餐,她誓要吃得人家亏本似的。在这上头,我非认输不可!

  年纪大的人最最怕多吃,然而,看着年轻人兴高采烈地把什么都送进肚子里,由衷地欢喜,似看到往日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那年头,要大量精力去打很多场人生的仗,不由得不补充体力。

  想这程梦龙也有这番苦衷吧?

  这女人聪明绝顶,实在,我的心意微见于行动,不难猜测。

  单是练重刚单人匹马,身边不带个律师、秘书或随从,就到这曼谷来,明显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我说梦龙聪明,不是指她会意,而足指她处理的方式,很见大方得体,令彼此都没有什么难为情!不论结果如何,最低限度,程梦龙为我安排了一整天的节目。

  “我算是半个泰国通,带你去看佛寺好不好?”程梦龙问。

  “今天之内,我是你的了,多烦好好照顾。”

  梦龙爱笑,笑掉一切的尴尬,

  于是,我们换过一身轻便服装,开始做游客。

  一条粗糙的牛仔裤,一件淡蓝纺恤,把程梦龙衬托得更青春。

  她也把我从头至脚,轻快地瞄一下,然后赞叹道:

  “感谢主,你没有换上猎装!”

  我哈哈大笑,这女子真是一言一动,都有深意,如此的深得我心。

  那条修长的泰国水船,由我们包起一天,当作座驾,满城满市地逛!

  水浊人清,过尽条条脏不可言的渠道,我欣赏的始终不是眼前景物,而是眼底情人!

  至少在今天今时,让我私底下拿她当情人看待,这又有何不可?

  快乐与满足,通常只是个人感受,由不得旁人妄议。

  我未曾试过有如此轻松愉快,貌似世外桃源的日子。

  在我眼前的世界,没有了明争暗斗,没有了华尔街传来的警钟,没有了政府微妙的隐喻,没有了欧洲货币的起跌,只有一口气自平地攀至佛寺顶楼,俯下头来大声叫我快快追上去的一个程梦龙……

  玩足了一整天,我丝毫不觉疲累。

  把梦龙送回房去,我问:

  “今晚跳舞,好不好?”

  梦龙摇摇头,又点点头。

  连她都玩得忘了形,轻松得如小孩儿。

  我没再等她答,只说:

  “7时半,我来敲你的门。”

  程梦龙的房门再为我开启时,她穿上一袭白色的纺纱束腰宽身裙,领口开得低低的,挂了一条白金项链,中间有颗两克拉的圆钻,闪闪生光。那成色十分高,我骤眼就能看得出来。

  身家一沾到8位数字的女人,我们还能怎样侍候?

  她在示威?

  我听过那班跟我出身的老伙计说,现今老婆盯得最紧的,不是小明星小舞女,而是这起肯以身相许,不讲金,只讲心的知识分子。万一在工作上头,一旦把丈夫缠上了,要甩身可真麻烦。尽要把全家大细全部抬出来压阵不可,单是老妻独个儿要生要死,肯定斗不赢。必须上有80高堂,难以舍弃,下有亲生骨肉,还须提携,总之上下夹攻,还加一大堆亲朋戚友的流言批判,才勉强能力抗强敌,把个老公抢回来。

  这等有身家,有学识的女人,听说最难缠。

  可是,说到头来,我练某怕些什么?有程梦龙如此身分、头脑、条件的女人真肯跟我谈心,我有什么不肯?

  君不见名满香港的老方,身边跟着个为他王国管事务已30年的邓小姐,现今虽已半老,仍是风韵尚在。听说,单是为方氏集团节省的开支,以千万计。

  这又有何不好?身边多个关系密切的自己人,几时都好过伙计。现今的得力助手,尤其对财经略有见地的,喊价高到离谱。这也难怪,1997当前,人人都自比电影明星,没作长远打算,只管这三五年头的享,

  不会有多少个女人还在今天坚持要我离婚了吧?这么老土?

  烛光晚餐,别饶情趣,更添我非非之想。

  悠扬的音乐奏起来,我和梦龙共舞。

  她轻盈得有如粉蝶,把满场宾客的眼光都吸引过来,将这么个可人儿带在身边,真的有好有坏。

  既能使人顾盼自豪,又令人忧心戚戚。

  怎能金屋一所,锁在里头,只供练某支使才好。

  一念至此,我手心就冒汗。

  占有之欲已一发不可收拾,如果真的得不到她,如何是好?

  我喜欢速战速决,很忌拖泥带水。

  第五章

  舞罢,返回座位。

  烛光摇晃,照得见红颜凄迷清丽,动我心弦。

  我呷了一口酒,问:

  “今日之后,有没有重新打算?”

  问的含蓄,答的爽快:

  “决定辞官归里,回美国去潜心写作。”

  我惊骇万分,完全想不到有此答案。

  “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写作兴趣。”

  问得多笨,我不知道的事才多呢。

  幸好梦龙没出言取笑,她很温文仔细地答:

  “天分还有一点,兴趣一直不浓。”

  ”何解又毅然决定,作此打算,现今世纪,多的是投笔从戒,你倒打退堂鼓?”

  “写出个名堂来,再重出江湖,”

  我大大不以为然,道:

  “那何必,业余还是可以应付?”

  “不,处事要专,方能事半功倍。”

  “写什么题材?”

  “写尽人间险恶,世途沧桑。”

  “梦龙,你自任判官?”我有点吃惊。

  “练先生果然聪明盖世!贫不与富敌,富不与官争,我一个女流,无权无势兼无财,只好当只过河士卒。有分量的写稿人,官府都要忌三分,谁个以强权凌弱,我有权以笔伐之!”

  “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这个我明白。要有什么委屈,宣诸笔墨,实属情理之内,可是文留千古,万一其中有所误会!岂不误人一生”

  “真没想到练先生如此公道做人,值得尊敬!” 。

  “哪里,我有时也是个受害者,那起会执笔杆,有地盘的小子,老是开我玩笑。要收拾他们,又冠以妨碍言论自由与尊严之名,然则,我的自由与尊严谁个尊重了?”

  “说得再对没有的了。人海奇案多的是,要搜罗罪证,谈何容易?老是罗生门的故事,其奈之何。梦龙纵然不敏,断不致于当个糊涂之官。只是江湖独闯,试过遭人暗算,就得练武防身。判官之笔,一但握在我手,多少能起防卫作用。是否要使出来,权采自我。”

  “谁个开罪了你,岂不惨情?”

  “此言差矣,应该是谁个真真是狐朋狗党,欺世盗名,作奸犯科,欺凌弱质,才要顾忌。倘若自问光明磊落,我言之都不成理,社会上多的是明理之人,卫道之士,岂容我诸多放肆?”

  真正的判官,永远是自己的良心。只有情虚之人,才会夜夜寒心,恐惧有日批判之至。

  盖世聪明的竟是程梦龙,而非我练某。

  看见梦龙,想起练黛华,真教我心痛。

  一般年纪,见识学养思想谈吐何只千里,更遑论样貌了!

  一个养在深闺,丰衣足食,逍遥自在,不知人间何世。

  一个江湖勇闯,披荆斩棘,自怜自勉,独善其身。

  还分明的吃过亏,受过苦,晓得坐言起行,保卫自己,兼伸冤雪恨。

  这原是个你不仁我不义的世界,能够做进可攻,退可守的武装准备,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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