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改变了吗?”帼眉的神情是紧张的,我当然可以理解。
“不能了。”我歉然而肯定地答:“明天一早就要向交易所提出申请。”
“可以稍缓吗?”
“帼眉,无论如何,这是正经生意。”我有一点点的沉不住气。
“福慧,事关重大呢!刚才利通银行将近收工时,多间分行都发觉提款的人刹那间比平日多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
“何耀基摇电话告诉我的。”说着这话时,帼眉的脸泛红,多少有点尴尬。
“为什么何耀基会告诉你?”
“因为……你父亲生前曾嘱咐他,倘若银行有什么大事故发生,而你的意见又跟他的相左,不妨找我商议,从小到大,在很多事情上,你都肯跟我推心置腹地讲,也肯听我的意见。”
这倒是真的。我的硬脾气,除帼眉使用她的温言软语,磨着跟我商量,可使我软化之外,没有多少人能有这份功力。
然,对父亲的细心,我仍有不满。原来还赋予帼眉—张密谕,仿如尚方宝剑似的,不致于叫我下不了台,可是,心上 总像插了根刺。
要真讲到生意上头,我不认为帼眉的认识与意见,能起到什么建设作用。
这何耀基,今次也太武断,这样子下去,岂非要把帼眉抬举成个太上皇帝了!
看帼眉如今焦躁的样子,不见得尽是为了利通业务上的可能隐忧,我看,青云才是她心上的最紧张的一着。
“帼眉,银行提款的人多起来,我看只是事出偶然,跟我个人注资伟力,是两件扯不上边的事。公众会有什么误会, 明天在提出伟力重组的新闻稿上,会有清楚的声明。我们是以另一家独立公司邦盛投资进行的,你放心!”
“福慧,请听我说!”帼眉脸色相当凝重,且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完全知道你的打算与心情。辅助青云创业是很应该的。我相信任何真心爱护你的人,包括柯耀基和我,都不会反对。就算你父在天有灵,也宜得有此良机。然,福慧,你们手上有的是资金与时间,何须急于一时?柯耀基是财经界的老行尊,他所拥有的知识与资料是宝藏,既认为美国电脑业走下坡,好几间电脑公司都正捉襟见肘,密谋营救之法,你们何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这番说话,岂只言之成理,且说得非常有诚意。我真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羞愧。
突然地无辞以对。
“福慧,看样子,青云是个可造之材,年青,有学识、有干劲、有抱负,唯独缺经验。你如真心而认真地跟他走在一起,不应单单地附和他的建议,必须把支持他事业的用心与彼此纵容的轻举妄动,分得清清楚楚。不能怪青云求胜心切,而在生童的调查功夫上欠了深度。若真在投资上出了什么错,只能怪你置身边宝贵的劝谕与唾手而得的商场资料于不顾了。”
帼眉从小到大,遇事跟我商量,必定神情镇定和蔼,语音平静,有一种温文舒适的说服力。
她继续说:“既有你父之托,请别怪我和何耀基干涉到你的自由上头去。福慧,请千万别忘记,你如今能有这么多的自由与选择,全为你父毕生辛苦经营,对牵涉到他基业的稳定上头之一总事,你必须小心。”
君子爱人以德,我是感谢帼眉的。
可是,我说:“帼眉,辅助青云创业,是收购伟力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同时,也真是为了趁机报答父亲的恩情。你说得再对没有了,江福慧能有今日,全是江尚贤所赐,我能为完成父亲的心愿而稍尽绵力,是我求之不得的。”
“福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其中还有关键吗?”
我想了想,既已水落石出,但说个中实情也无妨。父亲不是也以帼眉为亲人,才会得嘱何耀基在紧张关头时,找她劝导我吗?这无非是晓得善用帼眉的细心冷静去补我的刁蛮任性吧。既如此信任她,时至今日,她还有什么不可与闻?
当然,我自知最大的感动,是帽眉这么自然而得体的接受了我和青云的发展。为此,我更有种对帼眉务必坦诚相向的冲动。于是,我重重握着帽眉的手,请她听我讲江家的这个离奇曲折的故事。
我把事情始末蝇蝇道来。
幅眉岜止听得神情肃穆,且渐渐的,眼有泪光。一额头,一手心,都开始冒汗。
直至我把事情讲完了,竟发觉我握着她的那双手在连连颤抖。
“帼眉,这儿风大,你冷了吗?”
帼眉没有答我,说话像卡在她的喉咙,只唧咕地有些微声响。
“怎么了?”我好生奇怪。
看着她的脸孔发白,又蓦然青红不定,教人有点心惊。
帼眉从不算是个漂亮的姑娘,但她得体庄重。如今的那副模样,更在仓惶的眼神中显了圣洁。我在感领之佘,仍有太多的莫名所以。
我摇撼着帼眉的手,问:“帼眉,你不适吗?还是……”
“福慧,让我静一静好不好?让我想想,细心地想想,才跟你说下去。”
“要一杯热茶吗?”
帼眉点点头。
我干脆自己走进屋子里,向佣人要了杯热浓茶,亲自再交到帼眉手上去。
接触到她的手,如冰一般地冷。
“帼屑,我们进屋于去坐坐!”
“不,不!”帼眉连连摇头:“太恐怖了,太不能置信的一个大阴谋!”
“什么?”我愕然。
“她为什么胆敢冒认?”帼眉切齿痛恨地说:“为了要骗取巨额的金钱,为了要雄霸江家天下?”
“帼眉,你在说什么?”简直急得我直跳脚。
“福慧,福慧!”帼眉重握我的手,用力地握着,弄痛了我:“听我说,相信我,陆湘灵不是你父的红颜知己,其中有 诈!”
我耳畔嗡嗡嗡地连连作响,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要甩一甩头,才能再集中精神,听帼眉说下去。
“福慧,你听到我说什么吗?”
我点头茫然而下意识地问:“谁?那么,谁才是了?”
“我。福慧,对不起。”
这一次是我听不清楚了。
我久久没有回应。
园子已然幽黑一片。
靠着灯光,我仅仅能看到帼眉泪盈于睫。
“请原谅我,福慧,我并没有想过,隐瞒真相会出这个乱子,我万万地想不到。”
“怎么会是你?”
“福慧,请不要问。缘何会是我,过程与因由在今天并不重要,问题是如果你信我才是真的,那么,陆湘灵的假,便 是个可鄙而恐怖的骗局。杜青云可能跟陆湘灵联手欺骗你了。”
我蓦热心惊:“不,不,青云不会!帼眉,是你为了得不到青云,而胡乱造谣。我不信你,我不要信你!”
牵连的后果太严重,我自问承担不起。损失家财是等闲事,如何有勇气面对一个利用我感情与自尊去换取财富的事实!
我,江福慧会如此地不值得轻怜爱恋吗?
“福慧,你得镇静点听我说!”
“不,不,我不要昕,你走,你走:”
我疯狂地走进屋子里,直奔回睡房,立即倒在床上痛哭失声。
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唤:“福慧,福慧,请相信我!我怎么会骗你,我怎么会?我是爱护你的,我怎会忍心伤害 你?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
分不清楚那个微弱的声音是青云还是帼眉?
我急得嚎啕大哭。
良久,有人推门进来,坐到床沿上,翻起我的身。
杜青云!
“福慧,什么事?”
我用双手抹去眼泪,企图看清楚这个眼前人。
没由来的,我竟有勇气坐直了身子,对他说:“请告诉我,究竟陆湘灵是不是我父的那个女人?你是不知情还是串谋人?蒋帼眉告诉我,她才是真命天子,是吗?还是……”我已忍不住,又泪如雨下:“她只是因为得不到你,才出此下策?”
我多么希望答案是后者,青云当然能证明一切。
杜青云先是一憎,随而放开了我,冷静地说:“对,陆湘灵不是那个女人,她确曾为了养家而成为多个本城富豪的玩物,你父只不过是她其中一个客户。可是,不是她。陆湘灵何只对你父无爱无情,且有九重恨怨,须要报在一朝。”
我苦苦哀求杜青云,一边播着头,像要甩掉脑里的毒瘤似的,我整个头胀痛欲裂,说:“青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 原是蒋帼眉恨我横刀夺爱而诬谄了你?请你,求你,告诉我……”
“因为她没有。自始至终,她只不过是在穿针引线,努力为你物色对象。她才是真心爱护你的,愚蒙的是你自己,混淆敌友,且私心膨胀,你是彻头彻尾的重色轻友。江福慧,事至今日,我无须再隐瞒。问你的良心吧,你若仍是心无疑虑,老早一厢情愿地为我找借口洗脱罪名了,既问得出口来,只不过想我亲自证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