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
“还有,也凭我的观察。今天早上,她露出太多马脚。”
“她又说什么特别的话?我都不觉得。”
“她如此迁就你,好端端的一间公司,完全不谈条件,双手奉送,理由安在?分明是司马昭之心!”
“湘灵根本从小到大就不知生意为何物。”
“你看,你急忽地替她辩护,无私显见私。”
“你简直胡说八道。”
“谁在老羞成怒呢?”
“要人家怎样向你证明?”
“为免牵线扯藤的后患无穷,我们取消利用伟力电讯空壳,重组上市的建议。”
“根本是两回事!”
“她若不爱你,那就是两回事,否则,从此以后老认为对你受恩深重,她跟我对你的爱护不相伯仲的话,我可受不了!”
“你竟是个小器人?”
“有哪个闹恋爱的女人会大方得肯跟对手平分春色?”
“你知不知道你敏感过度,正在语无伦次!如果我跟湘灵还是藕断丝连,既是男未婚,女未嫁,现下不就可以双宿双栖去,怎么还会有你的出现?”
“她未尝不作此想,只是自惭形傀!”
“今日社会的人,还会认为娶个处女才是光荣不成!”
“你原来不以我为荣?”
青云急得团团转,直跳脚。
把他的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在眼里,心实不忍。然,咬咬牙龈,势必要闹下去,图个水落石出,一劳永逸。
“福慧,你且平心静气地听我解释。”
“你说好了!”
“你先答应我,不可听了解释之后更强辞夺理。”
“好。”
“老实说,我自外国学成之后,仍然对湘灵未曾忘怀,如果湘灵愿意的话,我们早已成婚,只是她一直坚持不肯,老说她心如止水。福慧,不愿重拾旧欢的是她呢。”
“我不信。无证无裾,又缺理由,如何使人相信。万一有那么一天心血来潮,她姓陆的要求原壁归赵,那时你处于两个对你有恩惠的女人之间,也必为难,我才不冒此险。总之,伟力电讯的计划先行搁置!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是不是?”
青云显然地不高兴。
今日要他所受的委屈,不久的将来,必可令他明白过来。我才不担心。
果然,青云和我,多多少少为了这次的争执而有点貌合神离地过了好几天。
这一晚,我有个应酬,九时多才回家来。一踏进大门瑞心姨姨就迎上来给我说:“有位陆小姐来找你!她说是你朋友,且认识杜先生,我就让她进来,坐在小偏厅等候。着亚明在一旁侍候。”果然来了。
我直走进小偏厅去。壁炉前站了个风姿绰约的陆湘灵。我示意仆人亚明离去。
“陆小姐,对不起,不知道你来,让你久候了。”
“不相干,我正在浏览着,没想到,真能到江家来,看一看你们父女俩多年的起居环境,很有亲切感。”
这番话,自是用意深长,内里真真,差不多不言而喻。
我并不打算显得太愚蒙,只略略顾左右而言他,看她如何跟我交代。实际上,这重要关头,也鲁莽不得。切戒一厢情愿,必须抓着很独特的证据,才能相认。这年头,人心不古,社会上充塞着的虚虚实实,很难预测。
“陆小姐一定听青云讲很多关于我们的故事了。”我说。
“我见青云的时间其实并不多。重逢后的这些年,我跟他已不比年轻时,什么心底话也能说了。”
“也许是成长后的一份谨慎所致,跟感情无关。”
“一定有关的,如果恩情犹在的话,不论是何环境,均无界限,必会畅所欲言。只可惜,情怀已异,也就觉得不方便 尽抒胸臆。”
“青云注意到你这种转变吗?”
“他并不愚蠢,男女之间的契合与仳离是心灵上的感应,传送出来的讯息有一方面已拒绝接收,更无回应,应该明白此路已不通行,至于线路发生故障的理由,可不一定需要交代和深究。”
“陆小姐此来是为了……”
“是为了向你解释我和青云之间,心灵沟通发生故障的真正理由。”
“你认为我会关心。”
“你会。我考虑过,不能为了个人理想,而令你和青云不得安宁。青云不错跟我是一同成长的儿时玩伴,情窦初开年纪时的爱侣,然,家变之后的这许多年。我跟他没有见过面,期间发生的事,他并不知道,并不明白。曾在他未回港来任事之前的那些年,我已有缘遇上另一位对我极端呵护备至的异性,发展了一段我意想不到的奇缘。可儿是他的女儿!”
“青云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江湖上,只知我在跟了这个大客户之后不久就金盆洗手,从了良了。”
“可几的父亲是谁?”
“我以为你已知道?”
“不。”我摇头。
“那么,你在我家时的言辞是试探性质?最低限度,你怀疑?否则不会提起湛晓兰来!”
“对。”我无须否认了。
“你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是的的确确。”
“真是父亲!”
陆湘灵垂下眼皮,豆大的泪珠,不断地滴下来,碎落,消失。
“他待我很好。”
“很好吗?你的生活还不过尔尔。”
“不,物质享受上,不致于登峰造极,然,也算丰衣足食,直至今日,我的银行存款,仍足够我们母女俩平平安安过掉
这一辈子。精神上的愉快,身分上的尊贵跟以前无可比拟。”
“身分?”父亲曾付与这个女子何种身分?
“江小姐,这不难明白呢?如今你走到人前去,也比以前更见光彩了吧?女人需要名花有主,那一种备受爱宠、袒护、荫庇与承担的表白,是护身符,是最尊贵的身分象征。
出身如你那般好,若是形单影只,尚且难免有孤伶伶的落寞与自卑,何况当时我是待价而沽,任人渔肉的货腰娘!你父岂只将我由零沽的身分变为批发,且珍爱我有如宝藏,一个女人,久历风霜,希望得到的也无非是这种归宿而已。真正的名分于我,从来是空中楼阁,我想都不敢想!”
“父亲既如斯爱你,从没有提出过要名媒正娶?”
“没有。你父亲不会。”
这真是的确老实的说话了,一点纰漏也没有,婉转地说,父亲的顾虑极多,要直接一点批评呢,唉,他其实顶自私,傅瑞心、程张佩芬、湛晓兰以致其他很多个他曾恋慕过的女人,都因客观条件配不上名流富户的一品夫人宝座,而只能在暗地里享受他的情爱,从无例外,又岂独陆湘灵?
至死,父亲才蓦然惊觉,自己欠负对方良多,这才留下了遗书给我。
“他这种态度,你认为可接纳?”我问。
“态度源于苦衷,我谅解。人与人之间有情爱,就不会计较太多的外表需求。我根本不忍强他所难,况且公开名分对我必造成压力,我并不认为我能适应,我一直沉醉于三人世界之内,不作他求。”
全部言之成理。可是,我这就能鉴定陆湘灵必是那父亲的红颜知己了吗?
“江尚贤在我最需要爱护的时候出现,我们感情关系弥笃,并不是少年十五二十时的一段纯情可能替代。故此,我和青云始终只如兄妹朋友,这也是缘分吧!江小姐,此来是向你交代清楚,请勿以此为虑。我多希望以我跟你父亲这段情的剖白换取你对青云的信心,继续帮他发展事业。无论如何,我们曾是交心的朋友。你父亲曾对我说,胸脯上有颗虹痣的人,象征着有无比智慧,你也必如你父,晓得分辨真伪,谁也骗不了你!”
真是大团圆结局了。
我喜不自胜。
陆湘灵连我和父亲的胎痣,都知道,还假到哪儿去呢?
将整件事想一遍,连她偶然泄露的口风,都与故事吻合得天衣无缝。我再没有什么好思疑的了。
“你会考虑让可儿跟我相认吗?”
“请原谅,可儿不错是扛家骨肉,将来她长大了,你做姐姐的要刻童给她发展的机会,就由她自己决定是否接纳好了。作为一个母亲,可儿之于我是跟你父亲感情的珍贵纪念品,我希望与她形影不离。况且,我只望我女儿平庸平安地成长,其实并不需要如何出类拔萃,富贵荣华不一定是女人的福分!”
此言虽有伤我心,然亦井非无理。
陆湘灵如无此信念,并不坚持这份执着,不会有今日。
“你知道父亲曾把可儿的一个红发夹及红丝带放到纽约的保险箱去吗?他实实在在地爱你们!”
“我知道。那一定是几年前,你父亲生日,可儿把自己心爱的发夹及丝带,送他作为礼物,他好好保存下来了。”
我送陆湘灵走时,我诚恳而郑重地说:“我们以后是一家人你和可儿需要什么?请让我知道!”
“我们希望你和青云快乐!福慧,好好地爱青云,我和你父都会为此而安慰,他既已下了功夫在伟力上,就成全他的计划吧!更望你尊重我的意愿,让可儿和我一直以目前的身分,过愉快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