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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慧,我看杜青云并不知道你的这个计划,否则,他是会先顾念公事的。我的意思是……”

  蒋帼眉的确是有点急躁,因而使她更觉自己辞不达意。

  然,我并不愚蠢,三两句说话,自明她之所指。

  蒋帼眉几艰辛才得到这个称心如意的机会,不宜扫她的兴。她担心我以公事为大前提,坏了她的好事。是杞人忧天了。根本懒得再在此事上跟她蘑菇纠缠。’

  “帼眉,我自有分寸。还有什么事没有?没有的话,别介意我下逐客令了,我还有甚多事情待办。”

  蒋幅眉正式道:

  “福慧,工作之外,人生还有别的可船更重要的事物,值得你关注。”

  “那是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她不可能爽快率直地答。

  良久,帼眉才说:

  “福慧,如果你真是觉得一个人独自孤伶伶地生活,仍可撑下去的话,那就无话可说了,不过,我记得那么清楚,你曾对我坦言,人生需要伴侣,那么就好应该当机立断,莫负青春。”

  原来心里头的志趣真不便胡乱宣扬,昨日的朋友,可以是今天的敌人,无端奉送把柄,划不来。

  事已至此,我只好虚晃一招,问:“你呢?”

  帼眉望住我。

  我望住她。

  “不律己而律人,天下间没有的事。”帼眉淡然而肯定地说:“如果要我选择,我也宁可人生旅途有良伴,却不必顶头星光灿烂。每个人都应该想清楚自己的需要,努力争取,幸福不能经常唾手可得。”

  “谢谢你,帼眉,我会谨记你的这遍话,想清楚,然后有所取舍。”

  帼眉起身告辞。

  她的那番说话,我不但会谨记,且会细味。

  很明显的,她已采取行动,向着“目标”进发。

  我呢,目前千重思虑,还是有关利通银行前景的问题。

  独独关于自身的,也许有一个,在脑海中出现,一瞬即逝。

  从小到大,事事都依时依候就水到渠成,我太不习惯与人争,不晓得争,也不屑争了。

  在跟利通的高层人员会议时,我格外地专注在几项重要的议决上差不多是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会议结束之前,我跟何耀基说:

  “纽约之行,我决定抽空前往,反正趁复活节假期,早飞去几天,休息个够才参加研讨会好了。你能跟我同行吗?”

  “总不好你和我都同时间不在香港吧?”

  “你看什么人代替你比较适合?”

  何耀基还没有回答,我又加问一句:

  “从前父亲偶有出门,是谁个习惯跟在他身边的?”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何耀基竟然一时间搭不上嘴。

  想了好一合,才说:“故主席近年很少远行。”

  “从前呢?”

  “只是往东南亚而已。”

  “总有随从。”

  “是小简。”何耀基终于答了。

  小简,全名是简仁杰,是利通银行的公司秘书,近年公司秘书部门拨归法律事务部管辖,这小简是无端地降了职。

  简仁杰的降职不足为奇,反而是他当年能出掌公司秘书部,才真出人意表。

  不为什么,这人实在嬉笑散漫,功夫上头得过且过,老仗着小聪明,讨人欢喜,这种个性,尤其不适台坐到公司秘书的职位上去。

  一般而言,任公司秘书者都比较老成持重,终日与公司条例文件为伍,非沉得住气的人不可胜任。

  利通内有传言,小简部门的功夫,直至今时今日,还是他的副手代策代行,姓简的只坐享其成。

  真不明白这样子的职员何以能一直风调雨颊,连一向甚是紧张赏罚分明的父亲,都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小简既能在父亲作海外公干时,随侍在侧,想也必是他的机灵聪敏,能讨父亲的欢心。

  然,我也应选他作伴吗?

  还未出口相问,何耀基立即抢先答:

  “小简这一阵子也走不开,我看,请杜先生跟江小姐一道去好吗?他是美国通。”

  我没有反对。也不表赞成。

  很想看看杜青云如何反应。

  会议室内因此而沉默了几秒钟。

  杜青云终于自动打破了闷局,答:

  “对不起,我正拟要在复活节放假,有点私事,须要办理。”

  我随即答:“那么,我们再说吧!反正离启程日子尚远。”

  的确,心情一下子郁闷,日子就益发显得冗长而遥远。

  连日来跟杜青云的骤然亲近来往,自谈及复活节假的动向之后,一下于就回复生疏了。

  是不是彼此心照不宣,就此告—个段落算了?

  人的交往与感情,怎可以如此地忽冷忽忽热,忽然而来,遽然而逝,不着痕迹?

  是的,春梦了无痕。然,我连春梦都未曾拥有过,就要眼巴巴地看着那一点点微妙的感情宛如流星飞逝?

  蒋帼眉说:不必头顶星光灿烂,只要旅途结伴有人。

  我又伺尝恋栈着翠拥珠围千人敬,何尝不希冀枕衅有人可叮咛?

  然,总未曾绝望至如蒋帼眉,肯研究如何抹下自尊,找寻出路。

  现今连睡在床上,辗转反侧,都不欲披衣而起,到园子去漫步散心。

  既怕披星戴月,四顾无人,益见清冷,又怕让瑞心姨姨窥见深闺无奈,被她缠扰得更添惆怅。

  三十年来,都是一条棉被,伴我至天色微明。

  张佩芬启程赴加拿大,我去送她的机。

  “福慧,不见才三无你竟消瘦了。”

  我微笑,说“银行事忙。”

  “康妮还能上手吗?”

  “还可以,当然比不上你。”

  “福慧,程立山那儿……”

  “相信我,天无绝人之路。有些人原不过靠着虚张声势讨碗安乐茶饭,终究不是大不了的一回事,你选定多伦多或是温哥华作居停后,就给我摇个电话。过些天,我会到纽约去一转,看能不能抽空到加拿大看你。”

  “只要你有空,就请来。”张佩芬稍停,甚表关切地问,“谁陪你去美国?”

  “还未定人选!从前爸爸总喜欢小简跟他作伴……”

  “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跟小简结伴?由香港直找到外国呢?他的路数蛮多,你女孩儿家,自然不能把小简带在身边,给别的行内人看见了,胡思乱想,惹出笑话来!”

  我蓦然得到线索,慌忙记在心上。

  回到利通去,事不宜迟,我嘱康妮把小简请进主席室来。

  简仁杰坐在我对面时,虽是满脸笑容,仍掩不住有点紧张。

  的确,我甚少单独会见他。既然公司秘书部拨归法律事务部统筹,我最常商议公事的是霍竞庭律师。简仁杰如今的职位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很有点尴尬。

  其实,很多时行政架构要架床叠屋,是情不得己,遇上了仁厚作风如利通银行,不好把发挥不到建设性作用的冗员铲除,只好让他挂个虚衔自生自灭。

  可巧是这姓简的,并不知难而退。

  又或者根本退无可退,为求温饱,保持着一定的身分地位,也只好厚了脸皮,捱下去。

  我并不打算扭横折曲,让这鬼灵精有机会好好思考后才回答我的问题。必须单刀直入,乘其不备,才能吐取真情。

  于是我问,“小简,父亲在世时,跟你多次一起作业务旅行,他其实最喜欢哪个地方?”

  简仁杰答:“日本吧!”

  “因为你介绍给他认识的日本女郎最合他脾胃?”

  简仁杰干笑几声,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一点红粉飞飞都欠奉。明显地是老皮老骨了。

  “江小姐,开我玩笑。”

  “说真的。是不是?”

  小简摊摊手,耸耸肩,一派赖皮的模祥,也不作答。

  我得加一把劲,把他的话逼出来:

  “加拿大富德林银行的一位老朋友即将抵港,洋鬼子开门见山,问我要人!”

  “要什么人?”

  “这人是你,因为你名不虚传。爸爸生前跟他无所不谈,既是同性深交,也是行业里头的自己人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我小简何德何能呢?”

  “就是这话了,能坐在利通银行的高级职员位置上,经年不倒台,没两三道功夫怎么成?”

  小简青靓白净的脸上,至此刻,才略略泛红。

  我没有放过他。继续说:

  “我不开你玩笑。商场中每个人的路数都有其独特的建设性,所谓各有所长,谁可厚非呢?就像今次,要真来了这位父亲的故旧,找谁去陪他乐几天了?难道要我去不成?”

  “当然不成,江小姐是什么身分了?”

  真好,渔人下了佴,鱼儿快要上钩了。

  这简仁杰一心以为鸿鹄将至,可以东山再起。大致父亲自欢场中找到了个真正红颜知己以后的这几年,小简一直英雄无用武之地,只伸直脖子,盼得大展拳脚的今天,一时忘了形了,不打自招。

  “那就拜托了。洋鬼子嘱咐我,要找回当年父亲跟他谈起过的那位花魁可人儿。”

  “哈哈!”简仁杰大笑:“怎么搞得?当年的花魁,如今都已鸡皮鹤发了吧!”

  “欢场中人,不是极年青就已操此业?怎会跟爸爸一般年纪!”

  “江小姐,现今三十岁的人儿当妈妈生,也嫌老呢!不必回顾从前,总之,他一抵埠,我担保陪着他,挑个称心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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