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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专心呢,故而失分!”杜青云走近来,把个球拍搁在肩上,一派老前辈的模样,煞有介事地训我!说罢,随手拿起饮品骨碌骨碌地把一大杯橙汁喝光了。

  我一直看着他喉咙上上下下地鼓动,竟有那么一阵子的神往。

  回头瞥见帼眉正目不转睛地望住我,心上一急,立即通身火辣辣,怪不舒服的,直情不知所措!

  这蒋帼眉不知安什么心,老是虎视眈眈的,神情怪异,像要在我身上探索什么似的!

  她从来不是这副模样的!

  帼眉并不美艳,然,她大方,且光明磊落,从小到大,未尝有过半句嗳昧的说话,半分猥琐的行动。这是头一次,她让我觉着有点鬼鬼祟祟!

  为什么呢?

  为了眼前这个杜青云吗?生怕我把她这久别重逢的男同学据为已有了?

  此念一生,我随即告诉我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下去了。

  要不是自己心里头有鬼,怎会联想到这么荒谬的问题上去?

  杜青云不错是一表人材,然,如果我跟蒋帼屑都属意于他,要一决雌雄的话,幅眉的条件怎跟我比?论财富、论家势、论样貌,甚至论才学,我都不只比帼眉更胜一筹!

  然,娶妻求淑女。男人对终生配偶的要求,并不同于老板雇用职员,我那一总的条件,很多时只是障碍!

  杜青云不像个没有志气的男人要置业兴家的话,他身旁的伴侣最好就像蒋帼眉,拥有中上的教育程庹,性情委婉温文,模样光洁纯厚,家里头人事简单,职业高尚却非夺目,一切都恰到好处,整个人舒畅而不耀眼,安柔而不霸道,实实在在是贤内助的上上之选!

  我回望他俩一眼,好一对壁人!

  在花园的球场里消唐了近两小时,我招呼他们在家里吃饭,款款而谈的也只有他们二人,我只间中无可无不可地插几句嘴,心飞驰至老远,寻不回来!

  实实在在的太多杂念!

  大抵,我仍免不了一直记挂着张佩芬!

  送走了杜青云和蒋帼眉,我顿觉疲累不已,连一口气跑回睡房去的力气也没有,只颓然地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生活上虚耗人的精力最甚者,不是繁重的工作,而是感情的羁绊。

  从早到晚,郁结在心头上的情童,不管是为了父亲抑或自己,老是似有还无,一阵子踏实,一阵子虚无的滋扰着我,教人累得一塌糊涂。

  瑞心姨姨坐近我身边来,拿手推推我:

  “慧慧!怎么还不去睡了?”

  “只坐一阵,这就去睡了!”

  瑞心姨姨望住我,笑问:

  “那位杜先生是利通银行的职员吗?”

  我懒懒地答。“嗯!”

  “怎么跟蒋小姐像十分熟络的?他们不是今晚才相识吗?”

  “不,他是帼眉的老同学1”

  “阿!”瑞心姨姨应着,眼珠子连连转动,再问:“是蒋小姐把杜先生给你介绍的吧!”

  “什么?”

  “是她把他介绍到利通来工作吗?”

  “不!”

  “蒋小姐顶关心你的,从小到大,感情浓得姊妹似的,然,慧慧……”瑞心姨姨有点欲言又止。

  我好奇怪地望住她,问:“无端端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瑞心姨姨竟涨红了脸,讷讷地解释:

  “我的故事就是个前人先例了吧!我跟你母亲从小玩到大,对她的尊重与爱护,也真有如蒋小姐对你的一式一样,然,一涉及儿女感情,就免不了自私了!”

  我听呆了。

  “慧慧,我看那位杜先生,雄姿英发,大方爽朗,很有一点点你父亲当年的气质风范,且又是在银行界任事的……”

  “瑞心姨姨,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怪叫。

  “慧慧,时代纵使不同了,女人的需要还是一样的。你父亲生前最担心的还是你的婚嫁……”

  我霍然而起,径自跑回睡房去。

  房门重重地在我背后关上,我把自己抛在床上,整个胸脯因激动翳闷而不住起伏。

  我实实在在地气恼。

  人们总爱假关怀之名,把人家戳得一心是血!

  我恨得一整晚辗转反侧。

  思前想后,也许我有错怪瑞心姨姨的地方。她总不致于存心刺伤我的自尊。我有理由相信她的真心诚意。江家的荣辱,江尚贤血肉的悲喜,傅瑞心当然感同身受,紧张关怀因而免不了。

  然,天下间最诚意的爱护,如果发挥得不得其时不得其法,只有弄巧反拙!

  世界是残忍的,连仁慈都必须经过包装,受惠者才会欣然接纳,从中得益!

  不能否认,其实我只是在找寻原谅自己发了脾气的借口。

  当然,认真地检讨的话,瑞心姨姨也真有她不是的地方。家中来了一个稀客,就疑云疑雨。她既是过来人,很应该明白人际关系,尤其是男女私情的微妙处,很多时都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萌!

  中学时代,班上有个叫于小菲的女孩子,美丽而温文,男孩子围在她身边团团转的还会少呢!小菲都不为所动,偏就是新来的一位年青老师,叫聂君佐的,很得班上的女孩子欢心,大伙儿闹哄哄地吵说:“聂先生跟于小菲最登对!”如此这般,戏语为媒,不住叩着于聂二人的心廓,轮不到他俩不屈服,于是才毕了业,便是花月佳期!

  就是瑞心姨姨本人,也曾有过如此经历吧!当年,傅老九临终的一席话,不就烙印在他女儿的心头,年年月月,催化成浓情蜜童,把整个傅瑞心侵蚀得再无翻身之日了!

  除非当事人彼此深恶痛绝,始成例外。倘若稍有好感,一经旁人推波助澜,就会成事。成的是好事抑或恨事,就得,看各人的彩数了!

  人言之可畏,竟不止于搬是弄非!

  瑞心姨姨这么一说,也真真不计后果。如果有一日,蒋帼眉果然跟那杜青云配成一对,在傅瑞心的心目中,是否就等于我江福慧输掉这—仗了?

  世间上最不忿与冤屈的莫过于两军对峙,未曾交锋,就论定—方败下阵来!

  从小到大,我几曾输给蒋帼眉了?每学期派成绩表,我永远名列三甲,老师选派学校代表参加各式校际比赛,诸如辩论、演讲、跳舞、话剧、常识问答等等等等,我从不落空,帼眉只有做我啦啦队,在台下鼓掌的份儿!

  要我在人生的一件大事上,阴沟翻船,未免太屈辱,太不成话了吧!

  不能再往下想了,不然,我真会无端端地恨起帼眉来。怎么可以为了无根无据的情绪绮思,而害了实斧实凿的友谊?

  至于那个叫杜青云的男人……

  不去想他就是了。

  翌晨回到利通银行,吓一大跳。

  我的办公桌上竟然放了一封程张佩芬的辞职信。

  完全没有写理由。

  当然,职员辞职并不需要理由,不喜欢的话,拍拍屁股就可口走:

  然,程张佩芬不同。单是她跟利通的宾主关系,就应该交代,清清楚楚地交代。

  如果她选择无言引退的话,只是无私显见私。

  我抓起电话来,摇到程家去。

  电话久久都没有接通。

  我只考虑了那么两分钟,抓起手袋,就闯出银行大厦。

  就在大门,跟杜青云碰个正着。

  “你比我还早?”他问。

  我这才意识到还未是上班时分,那么说,程张佩芬晨早就赶回银行来收拾细软,兼出走。

  为什么呢?是为了她跟我父亲的特殊关系被揭破了吗?她那凶巴巴的丈夫会对付她?任何丈夫都有权对妻子的婚外情震怒。傅瑞心说过,那姓程的是个低三下四的人有什么恶行不可以行使出来了?

  第五章

  我赫然惊心!

  随即想到,我就这么闯到程家去,会有危险吗?

  望了杜青云一眼,对他竟有阵难以解释的信任,于是说:

  “陪我去办件公事成吗?”

  杜青云给我拉开了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程张佩芬住在北角,一栋中等人家的大厦里,我们按址上门寻访。

  门开处,正正是程张佩芬。

  她首先见了我,一脸的尴尬、惶恐,两只眼珠子转动着,越转越急,想寻句得体的话跟我打招呼的样子,可惜,老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及至她瞥见了站在我背后的杜青云,才由一刹那的错愕中,回复正常。

  “江小姐,怎么劳烦你到舍下来了?”

  听得出来,她言辞生硬,充镇静。

  “我们能进来坐坐吗?”

  张佩芬稍稍犹豫,还是开了门。

  小客厅并不宽敝,也许是我住惯子万英尺的房子才有的必然感觉吧!

  最惹我瞩目的是两只皮箱子,放在客厅一旁,已然把个小客厅的空间占用一半。

  “你要出门?”我凭直觉,问。

  “对。”程张佩芬讷讷地答:“很对不起,娘家有点事,要我到乡间去走一趟。”

  随即她又慌忙补充说:“且家事不知何时可了,我想,不好阻碍公事,所以向江小姐请辞了!”

  这分明是借口!

  “我可以给你较长的假期!”

  既已登门造访,我当然不打算无功而还。这就只好穷迫猛打,老实不客气地把张佩芬的谎言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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