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福慧家财亿万纵使难买衾枕上的温馨,也要晓得利用手上所有,成立个显示本身才华实力的新江山。守业诚不足光耀门楣,事必要将它发扬光大。长江后浪更胜前浪才好!
又是午膳时候,程太轻轻叩门,提我:“你今天答应了兴发企业的午膳之约。”
真不知怎么会答应下来的?一想到等会要碰见廖醒楠,就连胃口都披扼杀掉。回心再想,跟兴发企业在业务上头也不大有联系,几十年都未试过有一次联手做成什么生意,彼此的作风根本有别。因而这等午膳应酬,无非是笼络—下感情,一桌子各行各业的头头挑个午膳空档聚聚而已,没有多大意思,一天到晚混在老头子堆里,怕也会在竟夕之间,早生华发,变得老气横秋了!
“给我找个借口推掉吧!”
程太点点头,月入近二万元的秘书,就有这点好,连应对都不劳我指点,就会办得妥当。
程太只补充说:
“要给你安排午膳吗?”
“还没想到要吃些什么,你且去用午膳吧,别管我!等会情绪一来,我按对讲机嘱咐膳食部好了!”
“膳食部的内线电话是一七八六。”
程太郑重地提点我,一定是怕我又闹上次嘱咐杜青云代买家乡鸡的笑话。
餐餐鲍参翅肚,说句不敢张扬的实话,是太腻了!从前在温哥华,依然是银行总裁的身分,午膳时分,随便跑去麦当劳或家乡鸡的店内一坐,吃个痛快,也真别有情趣。现今?到那些快餐店去,大有可能跟着利通的小文员屁股后头排队,不是本人介意与否的问题,只怕害得人家浑身不自在,何苦?
尤有甚者,万一遇上个什么画报的摄影记者,好歹拍入镜头,翌日见了报,还加上那些编辑精心炮制的图片注解,写上两三句凉薄的说话,江家甚至是银行家的面子又往哪儿放?时代进步了,等闲人家的口味,已转至政治与企业的上头,更苦了我们这种富贵中儿常想,豪门门禁森严,只有初踏门槛的人,才紧张公众对自己名位的认同。真正雄踞于深园大宅之内、稳坐正殿宝座上的人没有一个希罕宣扬。
紫禁城之威势,也在于大内严峻之从前,而不在于举世游人皆可驻足之今日。
连想吃块家乡鸡,也如此这般的重重阻滞。人生的任何角色,都有难处!
腹似雷鸣,好歹要通知膳食部一声,备办我的午膳。刚要按动对讲机,就有人叩门。怕是程太的安排周到,要派了膳食部的人来,听候差遣。
门一推开,一阵梦寐以求的香味飘进来。来人手里捧住了一大袋的家乡鸡。
这叫心想事成?我情不自禁地嫣然一笑。
“没有骚扰你吧?”杜青云说。
“没有,没有,请坐,请坐!我正在思量着要吃些什么饱肚。”
“这就给你送来了!”杜青云老实不客气地坐到主席室内那套款客的真皮沙发上去。
“上次没给你买备午膳,今次谢罪而来!”
“哪儿的话?一场误会,我还没向你说声对不起!”
杜青云大方而不经意地提起那宗尴尬事,反而筑起一道彼此冰释前嫌的阶梯,教我觉得比前次跟他单独会谈时更无隔膜。我很自然地帮忙着把纸袋撕开,将块香喷喷的家乡鸡拿到手。
“怎么知道我没有外出午膳?”
“刚跑上你办公室来,想请示一个小问题,碰上程太,她说你没外出!我看反正是午膳时间,饱着肚讲公事更好!”
“有什么问题问我?”
“刚才会议席上,你没提新的电脑计划,限期何时完成?”
“你看呢?应该何时完成才算理想?”
“昨日!”
我想想杜青云的答话,随即哈哈大笑。
谁说不是呢?
举凡已定下来事在必行的业务计划,最宜速战建决,时间就是金钱,早行早着。能有如此着重效事观念的行政人才,根本就不劳上司操心,我笑着回应他的幽默:“你原来已过期限,办事如此的不力,想以一包家乡璃就功过相抵,未免太便宜了!”
杜青云把手上一支粟米扬一扬,道:
“不单一包家乡漓,还有你喜欢的粟米。”
他都记住了。
就是那天,我说过的一句话:“最好能多买一支粟米来!”
我心里牵动一下。生命中,只除了父亲,未试过有男性如此的把我的喜爱与需要放在心上。
我竟有些微的感动,因而红了脸。
“我看,限期由你自己定了,跟耀基叔申请牌照的进度吻合就成了。”我立即把思维重放在轨道上。
“你跟蒋帼眉相熟?”杜青云问。
“从小到大的知己,也是小学和中学的同窗。你呢?是老朋友?”
“香港大学的同学,同届不同系!可是,很有点渊源!”
“啊!”我微微应了一声,示意对方如在方便的范围之下,不妨说下去。
“蒋帼眉是我在大学里头的第一个舞伴!”
“是吗?这么巧!”
再吃了一口家乡鸡,竟觉得不如先前的甘香了,大概是已吃到第三片,肚子饱满之故。
“那年头,大学经常开派对,男生全都打何东宿舍的女生主意!蒋帼眉跟我是在学生会的活动碰上了的,她的同房是当时锋头最劲的学生会台柱,姓张……”杜青云拍着头:“怎么记不起名字来了?真糟!蒋帼眉接听我邀约的电话时,还傻吁呼地问,你是找我吗?还是找张什么的?哈哈!”
帼眉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怯懦而严重缺乏自信心!
这杜青云显然对她有很大的好感。当年,那个学生会的大红人,还没有吸引到杜青云邀约她成为舞伴,偏偏挑上蒋帼眉!如今,事隔十年,一碰上面,又能清清楚楚地叫出个名字来,可见对帼眉,饶有好感!这杜青云其实真算一表人才。我呷了一口可乐,倚在沙发上,细细地重新打量他。
高个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轮廓挺拔,还有,一对活灵灵的、乌亮的大眼睛!
瑞心姨姨坚持,男人要有大眼睛,才是光明磊落的得体儿!我蓦地有点心惊肉跳。
霎时间骨碌骨碌地把一大杯可口可乐灌进肚子里,很有点要淋熄心头略略呈现的小火焰似的。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你们十年未见过面吗?”我问。
“毕业后,各忙各的。我尤其在外国的时候多!及后,蒋帼眉又搬了家,她似乎并不作兴跟同学多所来往。谁不为口奔驰呢?友情在乱世最难维系!”
我们算处于乱世吗?是不是太言过其实了?
我把这句问话往回吞,各人的际遇与感受不同。同事之间,尤其是上司下属,免得过不宜太深入了解查问个人的事迹,一旦涉及私隐,关系就易起变化!
直至目前为止,杜青云再高级,再有才华,还只是江福慧手下一员将领而已。很多人都批评香江富豪,太感染门第之见,然,我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关起门来,我可以轻轻松松,毫无芥蒂地跟这姓杜的大嚼家乡鸡。
一旦大开中门,别的且不去说它,有谁间机构午宴,不把江福慧的位置排在主人家的旁边?所有利通银行的将帅,也只得叨陪末席!我不去计算别人,别人也会来计算我!
计算的定义是抬举、吹捧、尊重抑或谋害,其理一也。
简单一句话,轮不到我不同流、不从俗!
回家去后,第一件事就赶忙跑进瑞心姨姨的房间去,给她慰问。房内空空如也,我吓那么一大跳。
冲出来抓住个菲籍女佣就问。对方答:“她到园子散步去了!”
我这才安了心!步下通往园子的几级石阶,就看见瑞心姨姨在悬崖的栏杆边,背向着我。
“瑞心姨姨!”我走过去,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这儿风大呢!”
涛声不绝,在风里更显清朗。一个个白头浪,在夕阳余晖中,仍然轻拍崖岸,浅起千堆雪花,一次又一次散落在崖石之上。
瑞心姨姨拍拍我的手。
“要到里头去坐吗?”
“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吧!”
我陪着瑞心姨姨坐到摇椅上去。
“慧慧,你小时候一不遂意,就哭闹不停,只消把你抱到摇椅上一放,登时就止了哭声,笑逐颜开。”
“小时候,我一定是个非常难缠的家伙!”
“是你父亲的刁蛮公主:”
“他过分宠我!”
“算是怀记你母亲的亲情,也为你可爱!”
“瑞心姨姨,我很抱歉,害你无端端地病了这么一场!”
我突然地心急,趁对方自动提起了父母的恩情,立即踏入正题。
“别担心!小病是福!”
“是我的错。我那么的小题大做,吓着了你!”
“心里头如果光明磊落,怎会惶恐失色?”
话说到关节儿头上去。手心不住冒汗的是我。
低垂着头,一时间情虚,我竟不晓得追问下去了。
“慧慧,我想过了,一直瞒着你,始终会有更多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