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偏偏只我得靠自己双手去捱,一兴起了依赖人家的念头就算虚荣了?这可公平?
一念到大姊,立时间想起归雄年以有妇之夫的身分,竟去沾花惹草,心头就气!
男人都是这副德性,女人跟钱,永远愈多愈好,显示他们的优越感,踏实他们的征服野心!
想拿我做牺牲品?没那么容易!真小瞧了我!天下间当然有自愿当第三者的人,可不是我!
经年的江湖历练,早已人疲马倦,我没有精力在私事上头跟别个女人厮杀得你死我活!要在香港这分秒必争、五花八门的社会里头站得稳,长年累月,再硬的骨头也撑松软,整个人名正言顺地抛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稍事歇息是可以的,可不能再为他,冒千夫所指,血肉横飞的险!
归雄年有本事找到这样的女人!
孙世勋却无这番福分!
王子培其实一直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地说话,我只呷着茶,赔笑,间中听见他在介绍家中情状:“父母住在西环,妹妹寄宿于中文大学宿舍。我年前买了坚道的一层楼花,刚搬进去,一厅三房,千一尺,蛮舒服的样子!最可惜没有自用车位。不过,反正我不打算买车……”
我受地铁的气受够了。
一听见有人对自用汽车以及司机不予追求,就泄气,说什么都假!
跟王子培的茶叙,其实也不算不欢而散。走回办公室去时,这么巧,又跟孙世勋碰个正着。
他木无表情,我却乐得飞飞的。
普遍而言,世界上的女人,演技多比男人精湛!
嘉扶莲孙久不久就以董事夫人的姿态踩到孙氏办公室里来,我例牌不跟她应酗。
孙氏的员工守则没有条文规定雇员需要招呼甚而敷衍董事局成员的家属!
这天算是个例外!
孙世功频频到外头拜会香港商界巨子,活跃非常,广结人缘,故此嘉扶莲孙不一定能在办公室内寻得到丈夫的影子!
反正她也志不在此,无非趁购物之便,顺道满足一下她驾驭职员的威势!当然,她一脚踏入孙氏,就会有很大的满足感,售货员对她必恭必敬!
这天,刚从会议室走出来,碰面就见到嘉扶莲孙在走廊上扯住孙世勋闲谈:
“世功说,你太太夏天才从英国来探望你。为什么把她和孩子都留在外头呢?是不是怕她在此碍手碍脚妨你发展?”
正说到关节儿的上头,我擦身而过,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我小住脚,自动礼貌地跟嘉扶莲孙打招呼!
孙世勋的神情尴尬沉郁,看牢我无聊地跟他大嫂打哈哈,好象有种要打我。顿泄愤的冲动!
哈!真笑话!我有做错什么吗?
回到办公室去时,我突然轻松地面壁大笑!
身后的房门被推开,再关上。
我回转身来,望住站在门口的孙世勋!觉他粗妄!
“有什么事吗?”
“我想约你吃顿晚饭!”
那么的开门见山!
“浅水湾餐厅?”我问。
你半斤时我八两。
“可以吗?”
我还没有表示,他再补充:“你不是说诗情画意也不妨为友谊而设,毋须拘泥!”
“谁说不是呢!”
我绝少绝少做出幼稚的行动。
35岁,身经百战,什么场面、风浪、考验没有见过、应付过、赢过?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得把王子培带着一起赴孙世勋浅水湾的约!
我先对王子培说,二太子也学他兄长的笼络手腕,跟高级职员联络感情。
于是王子培欣然跟在我屁股后头赴会。
当我们双双出现时,我看到本世纪最错愕、最难为情、最委屈的神情。
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我原以为自己的感觉,一定象足了在烈日下拔足狂奔,汗出如浆之后,一下子抛进浴缸里去,再大口大口的喝几杯可口可乐,舒服到无以复加。
然而,我完全估计错误。孙世勋悲恸绝望的眼神一闪而过,代之而起的是礼貌的微笑,那种回光反照的舒泰,与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流泻在娓娓笑语之间,如此的令我难受、愧悔、惶恐、不知所措!
我悔不当初!
一整晚,王子培滔滔不绝在谈他部门的电脑计划,孙世勋很留心地听着,间中参加意见。
我没有造声,喉咙哽着硬块似的,简直连清水都咽不下。
我等着晚餐快快用毕。我希望孙世勋建议送我回家,让我好好地向他解释,道歉:
我又如何启齿呢?
告诉他,我深深不忿,被他欺负了,故而报复!
人家有跟我说过什么话吗?
跟我跳过舞,款谈几次,表示一下关怀照顾,就要负责照顾你沈宝山终身不成?什么时代?什么环境了?连强奸都难以入罪,人家干过些什么来了?女性的自尊心价值连城?除非你沈宝山爱过他,否则跟你的自尊心如何扯得上边?
我惶恐、失色、心神不宁。
直到孙世勋跟王子培说:“你会得送沈小姐回家吧?”王子培一叠连声,又是好好好,
他补充一句:“沈小姐家住太古城!”
是的,平民区内的灰姑娘!
深夜时分一至,就得赶紧送我回去,白马王子才不要来!
我不知怎样上的床?
多少个无眠的晚上。我这样子下去,快要活不成了吗?
还未曾恋爱,就闹失恋,天下间最滑稽凄凉,莫过于此?
怪我自己天真?还是怪他似是有情,又似无情?
衷曲谁诉?委屈谁听?柔情谁共?
我恨死了孙氏,孙世勋:
冬妮下班时以非常认真的语气问我:“你怕不怕老?”
“我?”没头没脑一句话,教人不知如何反应!
“我坦白告诉你,这三个星期功夫,你老了很多!”
“哦!”
“真的!我劝你别操劳过度,不值得,反正是工一份而已!”
不能说小冬妮的话不对。
我微笑着表示感激。仍旧低头苦干。
晚上9时多了,我终于改完两篇放在年报上头的百货业前景以及主席的话。慌忙跑到公关部去,准备交给他们重新植字校对。
部门里水静鹤飞,哪儿有半个人影?却见摊得一地的稿纸、分色纸、图片、电脑表。全都是年报的资料。
我情不白禁地脱了鞋,赤足蹲在地上逐张逐张地看。
刹那间心头有种畅快感,象个怀孕的母亲看到了胚胎的底片似的,一股祈望婴儿早日成形出世的热烈教我陶醉得
满脸发烫!
我竟自言自浯:“喔!孙氏的这份年报会有多美!”
就在这一秒钟,我好象感觉到房内有异样的气氛,我微微抬起头,看到一双裤管和皮鞋挡在我的跟前,吓得我慌忙跌坐到地上去。
我仰着脸,看到孙世勋。
我们就如此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象火烧的烙印,热炽炽地烫在心坎上。
一个眼神,可以是永恒。
他完全避无可避。没有说话,伸出手来,拉起我,用力地把我扯到怀里去,疯狂地吻在我的脸上、唇上。
天地间骤然静止。
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没有听见。
闭上眼睛,脑海里翻腾着他和我的脸,红通通,激情的,燃烧的脸。
他蓦然把我推开了。
这才隐约听到走廊上传来扰攘的人声。
公关部的同事捧住大杯小杯的饮品与食物,走回来。
没想到我和孙世勋都在这儿,登时尴尬地停止了嘻笑声。
我强作镇静:“我以为你们下班了,”
“差远呢!到楼下去买吃的!”
“还没吃晚饭吗?”
“不,不,吃过又消化掉了!”
我笑笑,把稿子交给公关部那年轻的经理。
“我先走了!你们好好地干!”
孙世勋跟着我走回办公室去。我停住了脚步,没有推门。
他在我耳畔轻声地说:“我把车子开过来,在门口等你!”
走出孙氏大厦时,弥敦道还熙来攘往。
这城是不夜天,一味的灯红酒绿,夜夜笙歌,里头究竟有多少真正的欢乐,谁能知晓?
孙世勋的车子停在我面前。
上了车。
他立即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汽车并不驶向回家的道路。
我们一路无话。
直至他把车子停在浅水湾的林荫道上。
孙世勋双手抱住丁我的手,拿到唇边连连吻了几下,仍然握着,不放松。
“我对不起你!”他轻声地说。
我没有造声。
一切象梦幻,从公关部的一暮直至现在,我还没有清醒过来。
“家母提点过我,今时不比往日。我们不能指望现代女性肯跟另外一个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的感情与时间。
我真不能跟她离婚。可是,我忘不了你,真的不能够!从第一眼在欢迎酒会上,见到你,我就知道会遗憾终身,”
我仍然没有造声,要怎么说呢?
“我不是个晓得说动听话的男人,”
我笑了笑:“你尽管说好了,我在听”
“那个鸡尾酒会,我其实一直站在一旁看你,很好看的—个女人!其后章伯一直夸你好,能干本事,是硬朗正直的巾帼须眉。章伯说,孙氏甚而是很多机构之内,再难找忠勇得如此有归属感的雇员,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昔日自己的影干他嘱咐我要好好地对待你!让你留在孙氏,我们一起把它干得更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