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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请取消后天的机位,我要10天之后才回香港去!”

  我跟世勋做了个鬼脸,向那酒店服务员歉意地微笑。

  “没关系,女人的主意通常早午晚不同!”

  世勋慌忙应着,很有点难得知音的味道:“小姐,你说得再对没有了!”

  我拼死力拿手肘撞他一下。

  世勋“哎呀”一声,忍着痛说:“你这样子对自己没有好处!”

  “我警告你,再惹我不快,我给你来个一拍两散!”

  世勋拖着我就跑到街上去。

  我们坐地铁到牛津街去。

  伦敦的地铁比香港好哇!不知多舒服!

  世勋歉意地说:“我忘了你不喜欢搭地铁,我们刚才应该坐计程车!”

  “伦敦的地铁蛮有性格呢!”

  世勋摇摇头:“那真要看大小姐的心情!”

  已是黄昏。

  牛津街还很热闹.为什么?

  “今天星期四,有夜市,所以把你带来这儿逛!”

  “啊!对啦I你怎么记得的?”我问。

  “我是老伦敦!”

  话才出口,两人立即不说什么了。

  世勋拖着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晓得拿眼怯怯地望住我,也就算了!不为难他吧!

  何必刚刚开了头,就破坏气氛?他又没说要回家去?

  我心往下一沉,他会不会陪着我两三天,便又回家去看妻儿呢?

  我不知该不该开口问?

  不问也罢,事已至此,且随他出心!

  牛津街的星期四傍晚,比旺角还要挤。

  我们拖住手,在人丛中钻动。

  我给世勋说:“我突然有个愿望!”

  世勋说:“这么巧,我也有一个。”

  “你的愿望是什么?”

  “你先说。”

  “世勋,我希望有—天我们也能手拖手地走在弥敦道上。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世勋指指走在前头的一个洋鬼子,身上挂了一个广告牌,胸前背后都写着那儿的货式大减价,手上还拿个小铃,猛摇着引途人注意。

  “看见他吗?”

  世勋很认真地说:“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象他,身上挂了个大招牌,前前后后写着孙世勋爱沈宝山的字祥,大摇大摆在弥敦道招摇过市!”

  笑得我花枝招展。

  “女人最喜欢以夸大手法处理爱情!”

  “你发神经!”

  “宝山,你开心吗?”

  “开心!”

  “我爱你!”

  “别当街当巷说这话!”

  “这儿不通行广东话!”

  “万一有香港人!”我左顾右盼。

  “你不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晓得我们闹恋爱?”

  “你再捉弄我,我就要回香港去了!”

  世勋抱住了我的肩膊,笑得前仰后翻。

  我并不能想象这么爱笑的男人,哭起来会是个什么模

  样?能有个为自己流眼泪的男人,可真不易呢!

  牛津街头,难怪我顾盼自豪。

  从酒店的窗口望出去,见着伦敦大桥。

  一连几晚,我俩偎倚在床上,看夜景。

  我说:“你有没有听过英国佬揾了美国佬的笨,把条冒名的伦敦大桥卖给他们?”

  世勋没有兴趣听我讲故事。男人抱住个女人在床上,通常都专心一致,心无旁鹜。

  “世勋,你听见我的话吗?”

  “嗯!”他还是不住地吻我。

  “这么看来,美国人其实比英国人笨,你们孙氏兄弟,应该英国的一边稳操胜券。”

  “我并不打算开仗,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存?”

  “我看,你大哥并不存这个心!世勋,你没有注意到这半年,他好象布下天罗地闸,要一网成擒?”

  从前我把什么看在眼内,也就算了,绝不多声多气,以免惹祸上身。如今自觉身分有异,非参政不可。

  世勋太无城府,世功却深谋远虑。

  我想起了章老的愿望,更觉得非处处提醒着世勋不可。

  “这些天,你和我都在英国,那么,世功呢?他留在香港吗?”

  “你别胡乱紧张好不好?一讲到公事上头,你就变了个模样?”

  “你还未答我。”

  “世功也许会到日本走一趟,看看那边的百货业。”

  “你要小心! 日本人野心勃勃,世功学到了他们经营管理生意的手腕,就把你比下去了。”

  我真有点担心。

  世勋突然正经而认真地坐直了身子,向我说:“宝山,我要坦白给你说句话,你可别怪我!”

  “什么事?”

  “宝山,你关心我,维护我,我当然感激。但我不希望你把我们两兄弟分成两个个体看待。孙氏是属于父亲和伯父的,他们手足情深,为下一代立好榜样,我和世功是应该效法的。疑人尚且勿用,何况对自己兄弟?他对百货业有天分有兴趣,有才能.就算我让他多一点权力名位,又有何不可?决不应处处防着他抢了我的锋头与功劳,更不应杯弓蛇影,这对孙氏投有好处。我不希望你跟章伯,甚而我母亲都这样子待人,他们是我长辈,很多时我不便坦言衷曲,你不同。宝山,如今我更把你看成辅导我处世为人的妻子了!”

  我低下头去,眼泪不期然流了下来了。

  世勋拥抱我:“对不起,对不起,宝山,我的语气重了,害你难过!我知道你原是为我着想的,请原谅我!”

  我猛地摇头:“不,不,世勋,我并不是责怪你!我没有想过能遇上这么忠厚的一个人,我感动了!”

  “傻孩子这算什么呢?”

  这算稀世奇珍了!今时今日,人海战场,本无父子,利字当前,又何只夫妻兄弟反目?就算你一手救过别人条命,也是尘迹,无人肯对历史买账,无人会讲往昔恩情。

  所有人际关系,都建立在互惠上头。所以,我除了大姊,连一个亲密的朋友都没有。30岁以前,被人出卖得太多了。明枪暗箭,竟有一半以上发自你待之以真心的所谓朋友,我学精乖了!

  君子之交,自应淡如水。何苦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人们只见自己承让的半步,却习惯视你的鞠躬尽瘁如无睹!我干脆不入宫禁,不预闻底事,省得此苦。

  世勋何其忠厚,能够在深深爱恋的人面前,直斥其非。孝悌忠信.见尽他的言行之中。我不致于自惭形秽,但的的确确感动莫名!

  只担心,今时今日的社会容不下这样的人!要在世途上摔个头破血流,才无可奈何地觉醒,也是凄凉的。

  当然,这么一个可爱可敬的人,我但愿长伴他身旁。

  我连连嚷道:“世勋,我们永不分离,”

  世勋捧住我的脸,笑说:“傻孩子,谁说我们要分离了?”

  我们都笑了起来。

  世勋见我破涕为笑,益发开心:“你如果不用做事,只当归家娘就好了!”

  “为什么?”

  世勋说:“因为一沾公事,你就立时间变作雌老虎,张牙舞爪,可怕至极,谁想到你私底下能有万种柔情,百般可爱!怎么同一个女人,站着和躺下,如此大异其趣?”

  “你去死!”

  跟世勋在英国玩足一个星期,毫无倦意。

  我们刚去参观格林威治时间的分界线,我抱住世勋的腰,两个人左右脚横跨东西两半球,象齐齐拥有天下!

  谁说不是呢?恋爱中的男女,根本就是共同管治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和平,并无战争的世界。

  今晚,我们额外夜归,只因跑去看了一出舞台剧。世勋虽足念理工的,却对文艺有极大兴趣,钟情于英国戏剧和古典音乐,他说,回港去就把我带回家,跟我一齐躲在书房听唱片,度周末!

  回到酒店,到柜面取钥匙,侍应生把一张字条交给世勋。

  “什么事?”我问。

  “母亲来的电话,要我立即摇电话回家。”

  我们匆匆忙忙跑回房间去。

  电话接通了。

  “妈,有什么事吗?”

  世勋的脸变得苍白。

  我坐过去,握住他的手。

  “好的。我们明天就赶回来,你别伤心!”

  对方还讲了好一段话。

  世勋的面色由白而青,更是为难。

  “我会小心处理,回来再说吧!”

  “世勋……”我等他告诉我什么事!

  还没有开口,他就先把我拥在怀里。

  “宝山,你镇静点!……章伯过世了!”

  我以为自己听错,轻声地说:“怎么可能呢?上星期他才送我上机!”

  “心脏病!”

  “人怎么可以突然在世界上消失呢,这么恐怖!世勋,我怕!”

  “别怕!”

  “你不要离开我:”

  世勋拍拍我的肩膊:“离开一下于是不要紧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宝山,刚才母亲找我找得急,她也没有想过,我来了英国这些日子,从不曾回家,故此摇电话到家里去,蕙菁告诉她,根本不知道我回到伦敦来了。所以,我得在跟你回香港前,返家一趟。”

  我竟然没说什么话。

  心如止水,平静无波。

  “宝山,你让我回家去看他们—下,这就跟你回香港去了?好吗?”

  当然要说好的。

  我是个成熟,兼读过书的女人。

  感激他这些天来, 一直陪伴着我,绝口未提过要回家去。或者他心上其实朝朝暮暮,想回去抱抱自己的小孩儿,只是表面上不说什么?就算如此,已经相当难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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