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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香早儒把香早晖手上的有关文件拿去逐一翻阅时,他的心差一点点就从口腔跳了出来。

  又像有人热辣辣地赏了自己两下耳光,打得他天旋地转,不知如何才可以重新站稳脚步,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呆了好一段时间。

  终于香早晖的声音在早儒耳畔再度响起来,由细而大,则迷糊而至清晰。

  “老四,你想想办法救我,老四,你从来最有办法,而且,母亲也最听你的。”

  香早儒双手抱住头,他那么的欲哭无泪。

  “老四,事件的确是我一时贪心所引致的,然而,作奸犯科的不只我一个。或者你真的全不知情,但蒋玮明了个中底蕴,他说孙凝一直这样做,所以,我才敢分一杯羹。”

  香早儒无辞以对。

  他心上的绞痛,令他整个人几乎麻痹掉。

  如果心爱的一个人,原来是利用自己赋予她的机会和职权去营私犯法,真比不爱他还更令他伤心。

  一种被欺侮、被蒙骗、被愚弄、被凌辱的感觉令他愤怒忿恨。

  香早晖当然不会明白对方的心意,他只是心急于自己脱离险境。一想到香任哲平那副令出如山、毫不念情的嘴脸,想到了整副属于自己的身家会一朝化为乌有,还要牵涉官司,他整个人惊惶失色至有失常态,扯住了香早儒的衣襟道;

  “老四,答应我,为我去跟母亲求情。”

  香早儒忽尔厌恶地拨开了他兄长的手,径自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去。

  一些人为什么会被人报复到或陷害到,另一些人却可以抵挡得住挑战和压力,只在乎他们有没有行差踏错。

  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连鬼带贼,出现于夜深人静之时,都不会惊恐的话,就是最理直气壮的表现了。

  香早晖纵使情有可原,也是罪有应得。

  他并不知道自己背负着香家上一代的仇与怨,正如很多行走江湖的人,都弄不清楚在何情何境之下,何时何地之际开罪了什么人,而被人追捕迫害。但只要自己功夫足够,问心无愧,不是很多人能奈其何的。

  坏就坏在自己有把柄握在敌人的手上。

  香早儒只能为香早晖的无知而叹息,并不能切实地帮他。

  尤其令香早儒苦恼的是,他深知香任哲平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去对香早晖进行迫害,一雪前耻。

  他为母亲的狠绝与记恨而感到羞愧。

  别说香早儒确信谁也没有力量让母亲收回她那所谓大义灭亲的成命,就算现今要香早儒站到香任哲平跟前去谈论此事,也是他绝大的为难。

  与虎谋皮的不可为,固然令人气馁。

  明知对方是头噬人不眨眼的吊睛白额虎,要与之交往,也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与委屈。

  香早儒以为他会连是晚的盛大宴会,也无心出席,整半天,他一直把自己藏到睡房内发呆,直至香早业来叩他的门,催他起程为止。

  “好歹过掉这一晚再算。”香早业拍拍他的肩膊,“你别担心,不会有你的事,甚至不会有孙凝的事。”

  “为什么?”香早儒问。

  “不要问为什么,我们只看成果。”

  “你比我知道更多内幕。”

  “老四,现在不是分析利害的时候。”

  “老二,只须告诉我一件事,其余的我可以不管、不闻、不问。”

  “你说,什么事?”

  “孙凝是无辜的是不是?”

  香早业凝望着他的这个幼弟,一会,才说:

  “你相信有爱情?”

  香早儒坚决地点点头。

  “你爱孙凝?”

  “没有她,简直活得不像一个人。”

  香早儒没有回避,他坦率而快捷地作答,活像火速地把外衣脱下来,让对方看到自己赤裸的胸膛以至于胸膛内的心一样。

  “誓不言悔?”香早业说。

  “除非我发现自己所爱原来是个敢以身试法的人,这对我的智慧与感情同样是侮辱。”

  “孙凝不会是任意侮辱你的人。”香早业答。

  “你知道?”

  “可以这么说。”

  “老二……”

  “你问得太多了,我答的也已经足够你心安了,是不是?”香早业拍拍四弟的肩膊,道,“来,跟母亲祝寿去,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有什么个人未能解决的问题,最低限度留待明天。”

  本城最高格调,最昂贵的君度大酒店,是晚衣履风流,珠环翠绕,觥筹交错,筵开首席。

  只要是海内各界有头有面的人,都是目下满堂的贵客与嘉宾。

  在这种场合,见的尽是笑脸与欢颜。

  绝对绝对绝对是隐藏伤感与伤痕的好地方。

  世纪末的风情之一是永远的对人欢笑背人垂泪。

  满场活跃,谈笑风生的香早晖就是一例。

  没有人在此刻会想象得到香家大少爷曾有过要面临牢狱之灾,身败名裂的忧虑。

  甚而他那位穿戴得有如一棵圣诞树似的妻胡小琦,简直踌躇满志,满脸春风,架势得使宾客们侧目,而忘了注视一直由香早业陪着出席的方佩瑜。

  人们看见香早业,总是问:

  “太太呢?怎么还未见她?”

  香早业只能支吾以对。

  这个表现当然不能令方佩瑜满意。

  香早业压低声浪说:

  “我总不能即席就宣布已经与岑春茹协议离婚。”

  “为什么不可以?”

  “离婚与结婚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要两个人一齐实行,才有用。”

  “岑春茹还没有答应?”方佩瑜问,“她在作垂死挣扎,有用吗?”

  “我并不想迫人太甚。”

  “什么意思?这叫一夜夫妻百夜恩?”

  “何必急在一时?你已大获全胜,今午母亲才嘱管家转告春茹,今儿个晚上你编坐到主家席上去,她如果觉得尴尬,可以选择缺席。这个讯息已经是极明显了吧!你还不满意吗?”

  方佩瑜展颜一笑,现出了她那排美丽的、一如贝壳般闪亮的皓齿。

  香早业忽然心里感叹,美人蛇蝎真是很可怖的一回事。

  年青时的香任哲平与现在眼前的方佩瑜,怕都如此。

  方佩瑜无疑是开怀的,她说:

  “早业,汝母是个守信用的人。”

  香任哲平在方佩瑜建立功勋之后即给予奖赏回报。她自承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

  人们对恩怨分明有着很深的,或是一厢情愿的误解,以为但凡有恩或是有仇,就非报不可了。

  他们并没有追究探索恩之所以生,仇之所以结,责任在哪一方面。

  不是凡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都应该得直的。

  香任哲平犯的这个毛病很利害,她无视因由,只争取成果,于是欢天喜地地带着香早源在身边,招呼亲朋戚友。

  也趁这大好时光,让全世界知道香早源已然回巢,那姓叶的欢场女子从今销声匿迹了。

  “恭喜,恭喜!”客人都这么说,“你家三少爷越来越醒目标致,难怪是城内的钻石王老五了。”

  香任哲干笑得合不拢嘴。

  她忍不任对香早源说:

  “早源,你今天的确令我太开心了。”

  “希望不只是今天。”

  “对,对。”香任哲平亲切地挽住了儿子的臂弯,道,

  “当然不只是今天了。”

  今天的欢愉毕竟有限,一阵子就过。

  未曾到入席,已经有极不痛快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酒店的宴客部经理李芷湄跟香氏企业的公关部头头何景生说:

  “美国雅顿玩具原料与制造厂特派了专员来向香老太太祝寿,来人说给香老太太预备的礼物不适宜公开奉呈,故而租用了我们这儿的罗马厅,请香家的几位公子陪同香老太太到那儿去笑纳观赏。”

  何景生立即就把这个讯息告诉香任哲平。

  “要不要通知其他几位香先生陪你走一趟?”

  “不用了,这儿还得有主人家招呼来宾。”香早源一跟在香任哲平身边,他这样说,香任哲平摆摆手,道:

  “既是对方指名要他们也陪着我去接收这份礼物,就让他们也走这一趟吧!”

  香任哲平出了主意,就跟香早源走向酒店大礼堂外去,刚好碰上了香早业与方佩瑜,她驻足,用一种特异的目光望了方佩瑜一眼,道:

  “雅顿派人来送贺礼,这么大阵仗呢!我怕有什么意外发生了,你也一并跟着来吧。”

  方佩瑜道;

  “放心,想不出有何漏洞可言。”

  “嗯。”香任哲平仍是沉吟。

  “怕是你过分地兴奋而引致的不安而已。”方佩瑜微笑着答。

  很多时,乐极生悲的心理是会得作祟的,她并不认为香任哲平要担这个心。

  倒是战战兢兢地跟着香早儒后头走向罗马厅的香早晖,不住战栗。

  “老四,雅顿不致于要即席擒拿我归案吧I”

  香早儒没他这么好气,只忍不住塞他一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香早晖还是哭丧着脸,不置可否。

  当香家各人推门进罗马厅时,都吓了大大的一跳。

  回转身来,面对着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孙凝。

  孙凝在以一对六,依然的气定神闲、和颜悦色。

  只是她出现与求见的方式过分特别,以致于太有两军对峙之势,这令香家各人都起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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