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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列基富卖了个关子,待香任哲平催促他,他才说:‘游秉聪输在出身寒微,家无余荫,且前途不过尔尔。这年头,本事女人更是人望高处,这不能怪她。如果要怪,我第一个就怪孙凝忘恩负义了。谁提携她、栽培她的呢?众所周知吧!连她要创业了,我还衷心祝贺她,把很多客户介绍给她,就连一个百惠连锁店的合约,她要用到非常的、女性专有的手段去跟日本客户打交道、抢生意,通行的人责难她、取笑她,我也维护她。女流之辈,独战江湖,不是容易撑得住的事,这年头,头脑也不应太保守了。总之,有才干而稍缺德行,总应该容忍的。”

  孙凝双眼红丝满布,整脸死灰,神情吓人,她甚至拍案而起,骂道:

  “我跟列基富拼了。”

  方佩瑜瞄她一眼,嗤之以鼻。过一阵子,她才对孙凝冷冷地说:

  “怎么还站着?去吧!去跟列基富拼吧!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不耐烦了,恨不得你去照头照脑赏他两记耳光,证明你怒不可遏,证明你已受伤,证明你已被害。”

  连方佩瑜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道:

  “天真!”

  孙凝一下子像斗败的公鸡,在喉咙内咯噜一声,颓然坐了下来。

  “好好地想一想吧,老同学。”方佩瑜说,“要报列基富这一箭之仇,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跟香任哲平妥协,把香早儒争回身边来,那才是真正的风光。”

  孙凝这夜,吃了一颗镇静剂,强使自己很快入睡,可是到半夜又忽然地转醒过来。霍然而起,赶快又吞第二颗药丸,可是,失灵了,精神紧张得使身体对镇静剂起了免疫作用。

  她瞪着眼看天花板。脑子里霍霍霍地出现了跟游秉聪相爱相处与相分的画面。

  冤枉啊!她并不爱富嫌贫。故事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女人在商场赢了一仗,就给她放上个如此大的罪名?

  江湖上太多太多一旦女人爬上高位去就因为她肯跟上司睡觉的传言。

  二十世纪末的男女平等,原来虚伪虚假得值得诅咒。

  男人们非但不会为女人而让步,只有更不服气自己败在女人手上而使出种种小家子气的手段来。

  或者叫孙凝更伤心气愤的不是列基富的陷害,而是香早儒现今的表现和反应。

  自从自立门户以来,的确因为声名大噪,在商场上抢走了列基富不少的生意,就算连声望,也不输给对方。

  只要客户对象不是英资机构,孙凝都十拿九稳地把业务抓到手。若是华资,有大陆或台湾联系援引的,列基富的受重视程度更肯定在孙凝之下。以这般情势发展,列基富要记恨,要伺机反手打她孙凝几巴掌,是合情合理的。

  照说,孙凝不应有恨。胜者既已成王,王者自应有容人之量,体恤别人的心境。况且,说到底,孙凝对列基富在本行内的名望才气以及他提携出身的经过,没有忘记,仍存敬意。

  可恨的、不可原谅的是香早儒。

  说什么风中盟、雨中约,都是一现昙花,转眼便成云烟。

  爱自己,与自己曾是心心相印,自为一体的那个男人,可以说离就离,说去就去。

  只要女人爱上男人,就一定获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待遇。

  这就是二十世纪的童话?真真见他的大头鬼!

  孙凝多想伸手摇个电话给香早儒,把他痛骂一顿。

  她抓紧电话,手心冒汗,湿了电话筒,仍下不了决心去跟对方通话。

  她太知道自己的心,怕不是为了泄愤,而是相思难耐,

  只想听一听他的声音而已。孙凝的手指忍不住拨动了几个号码之后,忽然的泪流满脸。为什么要爱上香早儒?为什么?

  她轻轻地放下了电话筒,却使劲地扯动电话线,把电话的插掣拔掉。

  这个决绝的动作,似在斩断了一缕情丝,不容再藕断丝连似的。

  翌日回到信联去,秘书提她:

  “你今早跟香先生有会议。”

  “哪一位香先生?”孙凝心底里泛起一丝希望,但愿是香早儒。

  自然,孙凝失望了。坐到会议室去,香早源精神奕奕地说: 

  “信联一切都渐上轨道,我们辞退旧职员,换上新班底,业绩明显地有双重进步,既开源又节流,如假包换的是以较少的人手做较多的生意,证明从前真是冗员作祟!”

  孙凝竭力地集中精神,翻阅财政总监呈交的最新数据,确定香早源所言非虚。

  这个报告,她其实老早抱回家去,却原封不动地就在翌日带回公司去,白当了一趟苦力。

  跟以往是不同了。从前只为香早儒老在身边扰攘,孩子气地不断催问:

  “做好了你的家课没有?做好了就陪我,我们去跳舞、去吃消夜、去兜风……”

  这是最有效的鼓舞,孙凝必定哄对方说:

  “你稍安无躁,给我半小时办妥它,再陪你!”

  永远在预定时间之内完成,没让早儒失望。

  这些天来,前事前情不再。

  就是如今在香早源面前,眼瞪着数据报告要作出回应,还是胡思乱想。

  孙凝摔一摔头,勉强镇静神经,也不劳细看报告,先回对方的话:

  “我们的这第一步行对了,就得赶快进行第二步。”

  孙凝的意思是,既已整顿军容,就应把弄权的大将跟手处理,免除后患。

  信联从前掌权的黄马褂是大股东的堂哥蒋玮。他手中的令牌由很多大陆生意关系而来,如果剪除他,有可能在出入货品两方面都少了好几个大客户的支持,这影响是很大的。

  任何企业的米饭班主都是用家与供应商,二者都起箝制作用。供应商的货好、价平,就是成功的一半;用家的承接力量,自然也是生意的成败关键。

  “孙凝,你的意见如何?”

  孙凝答:

  “商场上应该没有合作不来的人,就算把他留用在信联,只要能控制他,也是可以的。”

  孙凝的意思是只要对信联的生意有好影响,不必赶尽杀绝。沿用前朝旧臣。有很多旧时好事还可以继续采纳发展,不必一成不变地坚持一朝天子一朝臣。

  香早源说:

  “这阵子也不宜立即把蒋玮辞退,怕中下层的人误会我们公报私仇,不喜欢他造谣生事。”

  孙凝有点奇怪,听香早源的口吻,很觉得事态不寻常,她既是惊弓之鸟,也基于好奇,于是追问:

  “他说谁的是非?”

  香早源一时面有难色,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来。

  这令孙凝心上一惊,便道:

  “是造我的谣吗?如果是,更要让我知道。”

  香早源讷讷地说:

  “蒋玮怕是为了你在信联大刀阔斧的作风,令他害怕,故而很有点恶人先告状,他只在同事跟前说,你并不是个能干而且处事分明的大将之材。”

  孙凝一怔,问:

  “何以见得呢?”

  “你是帮忙过处理林炳记清洁公司的清盘问题,是不是?”

  孙凝点头。

  “蒋玮说,你只是妇人之仁,感情用事,谁巴结你勤快一点,你就帮谁,根本就不明辨是非。

  “现今那林强与炳嫂的妹妹秀芳联手吃掉了林炳记清洁公司,林炳的孤儿寡妇依然家徒四壁,乏人照顾,蒋玮说这全是你助纣为虐之故。”

  “什么?”孙凝惊叫,“怎么可能?”

  故事当然不是这样的。

  不是为他们奔走了好一段日子,化干戈为玉帛,林家再团结起来办事吗?

  香早源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道:

  “蒋玮言之凿凿,认为你对这么一间小小清洁公司的处理都糊涂若此,怎么可以信任你担大旗负责信联的行政重组工作。

  “他一直把这个故事传扬在中级管理层的同事之间,又都好像跟事实相符,因此很影响你的声望。”

  孙凝的面色骤变,还听到香早源加上一句;

  “这就真是有可大可小影响的,一营兵丁眼中的主帅不是人才,士气低沉,号令不行也不足为奇。我就是有这样的顾虑,不愿意辞退蒋玮,怕迫虎跳墙,把事情弄僵了。”

  孙凝的一颗心都放在林炳嫂的遭遇之上。因为事情的真相,关乎她个人处事的得当与否。于是,孙凝立即嘱秘书把林炳嫂的地址查出来。几经转折,才查到了林家住处。

  孙凝立即出发到屯门的廉租屋去。

  孙凝一直想不明白,怎么会是阿强与阿芳联手吃了林炳记的清洁公司呢?没有这个可能吧!那宗公案不是已经大团圆结局了吗?阿芳不是说她们姊妹俩不再记恨前事,愿意跟阿强再度合作,一家人化悲愤为力量,重新把清洁公司做起来吗?

  如果一轮辛苦周旋经营,依然是孤儿寡妇得不到照顾的话,那可真是太说不过去了。

  开门的人,正是林炳嫂。

  彼此都微微吃了一惊。

  孙凝是骇异于对方的颜容憔悴,蓬头垢面,刚才差不多认不出那个年年都笑容满脸地带着孩子来向她拜年的林炳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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