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凝这就打开车门,跳下车子,头也不回地冲回家里来。
大门在自己身后关上了,她冲进自己的房内,只要手能抓到的东西就扔,枕、被、妆台上的香水、化妆晶等等如纷飞的大雪,铺落一地。
孙凝发泄地伏在床上呱呱大哭起来。
哭过了整整半小时,人累了,声嘶了,泪少了,才蓦地坐起身来,拼命喘气,再冲进浴室去,狠狠地淋了一个蓬蓬浴。
当她裹了浴袍,站在镜前,自迷潆的镜前看到自己时,简直啼笑皆非。
原来一个狂哭之后的女人可以变成这副滑稽样子。
孙凝缓缓走回睡房,盘膝坐在床上,开亮了电视机,瞪着眼直看到差不多天亮。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一种迟来的错愕,令她不知所措。
侯门原来真的深似海。
一个香早儒,身分俨如查尔斯王子似,选的储妃也要身家清白,不容许有前度刘郎,以免坏了皇室的声名。
可是啊,千挑万选出了个世人称颂、皇室满意的戴安娜,那又如何?今天落得的收场,举世咸知。
皇朝贵胄的至尊地位、身分终于都不敌人的真性真情需要而退居考虑的次位,能不令人惆怅!
香任哲平就算自以为她是皇太后,她孙凝也不必抢着做皇妃。
没有这个必要去淌一身的浑水,认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到头来只有自讨没趣。
孙凝奇怪自己怎么把这场气生得这么大。
自尊自重好像已盖过了她对早儒的感情,这是令她最最最难受之处。
然而,她把自己爱早儒的心,估计得太轻率了。
日子过下来,才不过两三天,就觉得世界有异样。
每天晚上,老是辗转反侧,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回想置身于华盛顿的露天停车场,只要闭上眼睛,就有人会吻下来。结果一重浓郁的失望包裹全身,不但没有温暖,且阵阵发冷。
香早儒的脸不住地在她脑海翻腾,不是孙凝可以拿个枕头压在自己头上就能看不到他的。
夜里,香早儒原来形同鬼魅,如影随形,没有放过孙凝。
晨早转醒过来,孙凝总觉得心上有块铅似,压着她,使她不能霍然而起。
以往一醒就跳起来投入生活的情绪荡然无存。
她甚至醒来就有个想法;
“为什么人要苦苦的熬到老熬到死?”面对世界令她讨厌,又觉疲倦。
这跟有早儒在身边的情况太不一样了。
就在不久之前,早上床头的电话总会响起采,有人:
对她说:“孙小姐,这是你的叫醒电话,是上班的时候了,然后,对方又说:
“香先生问,可否跟他同进早餐,车子几点来接?”
孙凝会哈哈大笑,然后精神爽利,一跃而起。
这种活泼劲道已然销声匿迹。
代之而起的是全然的厌倦。
这还不是最差劲的,一上班,坐到会议室,除非是自己主持会议,否则她老不能集中精神,于是出错的情况屡屡发生。
就像这天,秘书把文件交到她面前来签批,孙凝一翻就问:
“为什么会这么快把事情决定下来?”
秘书无辞以对,只好把主管其事的经理带进来,由他亲自解释,谁知对方一脸狐疑,对孙凝说:
“昨天我不是已在会议上解释了原因了吗?是不是要复述一遍?”
孙凝不是不狼狈的。
情况甚至严重到,她未看清文件就签了下去。或者说得清楚一点,孙凝竟可以经常沉迷在私事上;以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就为了单一个原因,她想念早儒,非常地想念他。
更吓人的是,孙凝整个都憔悴下来。
这不是她敏感,而是事实。
连方佩瑜这天把她找出来吃饭,都大吃一惊,道:
“问题不致于如此严重吧?”
显然,孙凝与早儒闹翻了,已经不是秘密。
最低限度,香家人知道,于是香早业也知道,才有方佩瑜的这句话,她继续说:“孙凝,不要意气用事。”
“你为什么不说有人欺人太甚?”
“你不是要香早儒像香早源一样,不要江山要美人吧?”
“是的。”孙凝说。
“你认真?”
“绝对。”
为什么不呢?温莎公爵的时代原来没有过去,眼前就有一位,且同是香家人。
为什么香早源做得到,香早儒就做不到?
人家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香任哲干反脸,为了要双宿双栖,为了证明不能同意母亲对爱人的看法。
这很好,孙凝从来喜欢旗帜鲜明,并不崇尚一脚踏两船。
方佩瑜这么一提,孙凝更气。
她自知其实气的是香早儒。没有想过这些天来,他可以真的一个电话也没有来过。
要闹翻就闹翻的行动摆在眼前,如假包换的就输掉这一仗。
孙凝怎么会心甘!最难堪的当然是自己老不争气.老忘不掉他。心底的相思难耐,压得她整个人不胜负荷,因而在好友跟前发这么大的脾气。
方佩瑜说;
“请相信我,这是将近二十一世纪的年代,我们必须面对现实,香早儒不会放弃香家,也就是不会放弃香任哲平。正如香早业不会,香早晖不会,甚至连香早源都不会。”
方佩瑜的这番话令孙凝吃惊。
她瞪着方佩瑜,半晌回不了话。
“二十世纪末的童话全是修订本,纵有真情挚爱,也一定不会脱离现实,牺牲太多的个人利益。”
这几句话,语重深长,令人惆怅。
然后孙凝缓缓地说:“连香早源也一样吗?他已离开香家。”
方佩瑜沉思一会,道:“那要看他以后的表现。”
这句话宛如暮鼓晨钟,敲醒了孙凝—直隐隐存于心内的疑问。
“香早源可以跟其他很多世家子一样,以婚姻条件,跟家里开谈判,这不是本城发生的第一宗事例。”
方佩瑜再进一步的解释,使孙凝哑口无言。
对得很,不说远的,最近就有一宗满城皆知的花边新闻,股票业大王徐发之子徐志坚,跟一位欢场中的名女人打得火一般热,甚而谈婚论嫁,气得徐发吹须瞪眼。
不只一个跟徐发同辈的商业巨子跑到他跟前来,搭着他的肩膊说:
“老徐,不要叫世侄弄这些尴尬事出来好不好?穿这么多世叔伯的旧鞋,彼此都难为情。哥儿爱俏,玩票过后就算,怎么来个长远的双宿双栖呢?”
徐发左思右想,完全拿他儿子没办法。
他甚而托人找上门去,跟那个女的讲价钱,请她离开徐志坚。结果说客被喷得一面屁。
“请你们徐老板弄清楚,是徐志坚要与我山盟海誓。我去美国,他跟去美国;我到日本,他跟到日本,这怎么是我能控制得了?”
徐发迫于无奈,父子二人闭门开了一夜谈判。
终于不出一个月,徐发在他的离岸基金名下拨出一笔巨款给徐志坚,且宣布支持由儿子当一把抓的盛德企业,在上海进行几项重要合资工程。
与此同时,徐志坚甩掉了那女人。
这个故事的教训是什么?
其一是主权握在谁的手上,这点要弄清楚。把捞女揽在身上的是男人,解铃最好还是系铃人。
其二,时移世易,真的男女平等,从前茶花女的角色多;现今呢,可能大把愿以婚姻作买卖的男儿好汉。
爱情?
唉,世纪末童话修订本内的爱情,吓死人。
方佩瑜的推断,未尝无理。
香家的三位公子,香早业、香早源、香早儒,有哪一个是百分之一百肯舍江山而爱美人,全都在未定之天。
方佩瑜劝道:
“你爱早儒的话,必须跟香任哲平妥协,跟她做朋友、做拍档、做盟军,不可做敌人,否则你嫁不进香家去。可以断定,你的这副品性,将来修成正果的机会比我还小。”
方佩瑜是聪明人,她不会推断错误,只是彼此的理想不同。
孙凝未能说服自己,所谓正果就是香早儒之妻的那个名位。
“孙凝,不要孤立自己,有些气你是要忍的。忍了才可以令你的敌人败下阵来。”
“我的敌人?”
“你以为你的敌人少了?任何人的朋友有多少,敌人就有多少,成功者朋友和敌人都—齐加添几倍。
“想想,谁在香任哲平跟前提起丁游秉聪,你要不要知道?”
孙凝吓了一跳,很紧张地问:
“谁?”
“你竟然不知道香氏企业曾经把一个顾问合同给过列基富吗?”
孙凝惊呼:
“是他造我的谣?”
“香任哲平一听到你跟香早儒走在一起,她就叫香早业约了列基富吃午饭,调查你是个怎样的人。”
“他怎么说?”
“列基富盼着这个机会太久了,他一听香任哲平问,就翘起了大拇指赞你,道;‘孙凝非常的了不起,的确是个眼光独到的本事人。一看到有比目前更棒的人、事与机会,立即舍旧取新。从前在我们公司,跟一位男同事游秉聪已经有同居之谊,这不是秘密,是众所周知的事。游秉聪是个很不错的年青人,实则上很有才气,只可惜有一个缺点,这个缺点呢,孙凝怕是最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