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还有人认定且看到她童真的一面。不是所有人的眼中都觉得她孙凝是头只会张牙舞爪的黑豹,分分钟要择人而噬吗?
在江湖上行走的女人,不能怯懦,不能软弱,不能畏缩,不能过分善良。
这些外在环境的压力造成的要求,一遇上对自己苛刻的入,就立即被冠以恶名。
一句霸道就抹煞了所有坚强壮志,一句犀利就替代了所有精灵身手。
白白地,不时地蒙受冤屈。
如今在一个驰骋商场的男人心中,竟看到自己真实的一面。
且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他肯承认。
太多太多人在身边对自己不喜欢的、妒恨的、要打击的人与事不肯认帐,不肯承认对方的成就与好处。
孙凝身受得多了,因而她对香早儒甚是感激。
女人,尤其在人海中有过经历的女人,会为一些很奇妙的个人感觉而表示感恩,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孙凝很快地吃罢,然后舒服地呼一大口气。
再下来,香早儒把车背调后,让彼此都可以平卧在车内,又按动了车顶的窗门,好让头上出现一颗颗细碎的星星。
再诗情画意没有了。
孙凝忽尔觉得疲累,她打了一个呵欠。
香早儒问:
“你疲倦了?那就睡一会儿,我们再开车回去。”
“你呢?我睡觉,你干什么?”
“我看你睡觉。”
孙凝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果然,她很安心地闭上眼睛,很快很快地就觉得自己已走进梦乡。
当一个女人感觉到安全,又当她了无牵挂时,她就容易入睡了。
梦里是一片如茵的绿草。
孙凝看到一个赤足的女孩,脑后摇晃着两条粗辫子,在朗日清风之中,奔跑在草坪之上。梦中还有一个男孩,那男孩跟女孩说;
“孙凝,不要再逃跑,不要再避开我。”
他叫她孙凝呢!然后那个叫孙凝的女孩抬眼望去,眼前的男孩那么地像一个细了几号的香早儒。
“早儒!”孙凝喊。
“嗯,是我!”
孙凝再睁大眼,看见的不只是黑漆长空上的一些小星星,且是一张比梦中更优美更成熟更醉人的脸。
“你睡得好香!”香早儒说。
“我实在累了!”
“我知道。”
香早儒伸手把孙凝额上的刘海拨开了,双尹捧住了那张端丽清秀的脸孔,吻将下去。
这一吻是冗长的、不舍的、深情的、决绝的。
香早儒尤其兴奋得整个人飘飘然如飞上云霄,只为对方没有抗拒,没有回避,没有羞涩。
他真切而实在的感受到孙凝很舒畅地、不打算保留地、甚至任情地、肆意地通过这个热烈的拥吻,把她整个人溶入香早儒之内,接受他向她奉献的情爱与保护。
对于情人,相叙的时间永远是短暂的。
香早儒与孙凝如是,香早业与方佩瑜亦如是。
这是逗留在华盛顿的最后一夜。
香早业与方佩瑜在酒店的房间内紧紧地相拥着,有一点点像要联手合力对抗一分一秒地无情溜走的时光似。
“怎生地球在这一刻静止下来,永远不要再走动就好!”
方佩瑜抱着香早业的腰这样说。
“我们回港去还是有见面的机会。”
“对,要在香早业夫人指缝漏出来不需要你侍奉在侧的时间才能见面,你每天有二十四小时,每星期有七天,每年又有三百六十五日,不是每天每时每秒都用得着,当然会有我的份儿。”
“佩瑜,我们难得两个人在一起,开开心心、舒舒服服地过一夜,你何必闹性子,破坏气氛。”
“香二少,你从来不知道可以跟你在一起完整地过一夜是我生活上最大的荣耀,是不是?”
这句话是辛酸的,不知道香早业听后有何感觉。
然而,把这句话率直地讲出来之后的方佩瑜,整个人刹那间自觉渺小, 一种难言的、从未有过的自卑切实地蚀着她的心。
她无法不沉默下来,细味这种感觉。
这对她很重要,会帮助她下定决心去做一些她犹疑不决的事。
她完全明白,今时今日,早已势成骑虎。
换言之,难题虽大,只有一个。只要这个难题,迎刃而解,就天下太平。
如何令香早业离婚再娶她是当前最切实的一件要紧
事。
与香早业相交以来,像今晚所发的怨言,重复又重复,撒娇撒野、死缠烂打、激厉哀求,总之各种花样款式手段方法,统统层出不穷,依然无效。
她必须搜集所有有利的资料,集中火力,一次过把香早业的婚姻关系粉碎。
方佩瑜于是略一回气,问:
“你岳父的企业谁替他管?”
“自己管。”
“这么庞大的企业,独生女也不接管,那么你这个女婿为什么也不帮岳父一臂之力?”方佩瑜好奇地问。
“岑奇峰不愁没有得力助手,玩具厂内的总经理跟在他身边许多年,当自己家业办,做得非常的入心入肺。”
因为香早业说这话时,神情是颇特别的,故而方佩瑜有一点点地会意,她立即问:
“是个女的?"
“自然。女的才会如此忠心不二、义无返顾地卖命。”
“她叫什么名字?”
“白晓彤。”
“你见过?”
“她在岑家的国际玩具城是当总经理的,怎么会没见过?”
“告诉我,早业,你岳父跟他妻女的感情如何?”
“春茹比较跟她母亲接近。”
“她对白晓彤的印象如何?”
“恶劣,这是必然的,女儿不会不站在母亲的一边。”
“岑奇峰之妻知道他们的关系?”
“处理得颇聪明,知之为不知,使他们无法跟她开谈判。”
方佩瑜点点头。
这以后回到香港去,方佩瑜就加紧实行她的计划。
方佩瑜办起事来绝不输给孙凝,尤其是自己紧张的事。
要打这场仗,要先从敌人的敌人入手。
于是她摇了个电话到美国领事馆的商务领事莲黛伟克的写字楼去。说:
“你组织个晚宴好不好,我打算问一些关于玩具业的资料,有位厂家想跟我们合作建厂,我想看看这行业的前景如何。”
洋鬼子最欢迎有借口以公费吃饭,这是毫无困难就可以答应下来的事。
吃饭的当晚,方佩瑜忽然兴致勃勃地在席上跟莲黛说:
“莲黛,我跟你是好朋友,不说客气话,我有两张绝好的粤剧票子,如果你有兴趣知道广东大戏是怎么一回事,我就请你去欣赏。
“可是,如果你视作应酬我,这可不必勉强,因为愁着找不到票子的人多的是。”
莲黛一拍额,就说:
“别说广东大戏,连意大利歌剧我也怕。”
在同一席上的白晓彤忍不住说:
“我倒是相当欣赏粤剧的。”
方佩瑜立即说:
“我迷林家声迷得三魂掉了七魄。”
白晓彤立即兴高采烈地回应:
“我们是同道中人。”
“是吗?那好极了,我的两张票子知道花落谁家了。”方佩瑜说,“我请定了你了。”
“看,原来不只可以交换生意资料,还是一对知音人。”
莲黛也笑着说。
什么业务讯息?什么知音人?
全是为了要结识逢迎白晓彤而制造的机会与借口。
这些手段在商场上也是太昔遍、太不出奇了。
莫说粤剧非方佩瑜所喜爱,就是白晓彤本人的品味,也不是方佩瑜所能认同。
白晓彤是个半百上下的女人,并不算胖,只是珠圆玉润。在国内大学毕业,来港后又修读过商科与英文,底子还是过得去的。胜在她办事勤奋专心投入,于是一个玩具城上上下下都打理得头头是道。人也还算老实而随和的。
若没有跟岑奇峰那重暧昧的关系横亘其中,让她的心理有时候得不到平衡,反而是个更易相处的女人。
至于她的衣着,倒真是令方佩瑜不忍卒睹的。
老是买那些在肩膊或胸襟上钉上珠花胶片的衣裙,脚踏那种几百元一双的,一穿上脚就会变型的高跟鞋。
去看大戏的一天,她还干脆穿一对没有后跟的平底鞋。
方佩瑜连跟她走在一起,亮相人前也觉委屈,因为她老是觉得只有平价的货腰娘子才爱穿这种鞋子。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品味的女人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职业女性。
若不是要跟白晓彤建立特殊的关系,方佩瑜连看这种女人一眼也怕办不到。她自认是属于不同阶层、不同品味、不同气派的人,不可与姓白的女人同日而语。
如今的这份委屈,是代价,以换取他日宝贵的光彩,于是方佩瑜倒抽一口冷气,定一定神,亲亲热热地挽着白晓彤的手,去欣赏粤剧。
粤剧自有其艺术的成就在,晓得其中奥妙者自然陶醉不已;是门外汉呢,必嫌它大锣大鼓,过分嘈杂。
方佩瑜看白晓彤投入得每逢大老倌一耍功架,一摆身段,一弄关目,一拉腔,她就兴奋得尖叫起来,便觉得不自在。当然非但要赔笑,而且要跟着作出类同欣赏的表情和态度,那才算是同道中人,容易拉紧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