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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一个独步江湖的女人至大的悲哀。

  因为在她情不得已地做出了一些尴尬事时,还得要挺起胸来,走出困境。

  那种人前逞英雄,人后独憔悴的过程最能折磨人。怎生有—个人可以在她身旁,陪着她默默地向前走,以行动支持她,或者在她耳畔说:

  “别怕,你的脾气发得不是没有道理。总有一些人有胆量,在一些对方始料不及的场合内,把真话说出来给大众听听才好。他们表面上不会怎么样,然而,心内其实人人都为你鼓掌。”

  众人是否鼓掌不要紧,只要身边的那个人鼓掌便成。

  孙凝以手背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下,

  那泪珠儿在脸上滑动,令她觉得痒痒的并不好过。

  她的这个动作之后,眼角儿瞟到身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回头一望,竟见着一张好看而温和的笑脸。

  香早儒并没有对孙凝说什么,他只轻轻地搀一搀孙凝的臂膀,示意她继续向前走。

  在阳光下,终于有一同上路的人,这令孙凝心头忽尔掠过一股暖流似,胆也壮子,心也稳了,人也舒服了。

  就这么简单,并不需要多言多语,香早儒从会议中赶了出来,跟孙凝并肩向前行,这就表示了一份极大的支持。

  孙凝差不多不能相信会突如其来她有这个好结果。

  直走了一段路,香早儒才开口问:

  “累子吗?好不好找间餐馆坐下来喝杯饮品?”

  孙凝点头。

  她需要有人为她拿主意,从这—刻开始,拿大大小小的一切主意。

  经过刚才的一役,她太觉着自己的疲倦了。

  坐下来之后,香早儒活像看透了孙凝的心事似,也不问她,就为她叫了咖啡和一个吞拿鱼三文治。然后,他解释:

  “我注意到你喜欢喝咖啡。”

  孙凝点头,大大地呷了几口咖啡。

  “舒服一点了吧?”香早儒问:“并不是太多人肯在人前激动,因为要付出代价。”

  这句话是太说到孙凝心上去了。

  今时今日,人人都像把磊落光明的态度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则吉。

  因为世情越来越艰难,人事越来越千丝万缕,一个不留神,表明心迹,旗帜鲜明,立即有成为箭靶的危险。

  世纪末的今天,太多人受耳濡目染而变得多少有点政治智慧与手腕。

  君不见每逢立法局有涉及中英两方绝不妥协问题的会议,就必有些议员缺席,连投弃权票都不敢,托辞海外公干,宜于避免表态,置身事外。

  无他,这个后过渡期令一些人处境尴尬,因仍要买英国人的帐。

  说到底,在人檐下过,焉能不低头。还有四年日子,谁不要做生意,谁不想好好地过?

  可是呢,四年之后英国佬执包袱了,无论如何要对祖国表示多少敬畏之心,以获长期利益。

  故此,在立场上只好竭力左右逢迎,如假包换的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

  若是人鬼同场出现,只好立即回避。

  只要不让人执着真凭实据就容易洗脱。

  明眼人对这种花招,实在是太心知肚明,然后依样画葫芦,用在其他事情上头。

  孙凝最怕最恨就是嗳昧不清的言行,她连西式自助餐与中式火锅都不喜欢吃,就是对那种混淆味道起反感。

  第六章

  正如方佩瑜曾有一次对她直率地批评:

  “孙凝,你太过黑白分明,是要吃亏的。”

  孙凝就是改不了这个脾气,要吃亏,就随它去吧!

  如今有人对自己说出如此体谅了解的话,真是太大的安慰了。

  况且,看到香早儒对自己表示含蓄的关怀,心上泛起了丝丝甜蜜的意念,一洗今早对他的懊恼。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又觉着自己似有点傻瓜兮兮的,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孙凝并不知道,她的这个动静十分十分地女性化,且极之迷人。

  香早儒差一点点就按捺不住冲动,要捉住她的双手,说:

  “孙凝,你好可爱。”

  虽然,他到底没有这样失仪。

  但,经过这天的遭遇,彼此之间的微妙感情已逐渐升华,浮于表面。

  晚上,方佩瑜来叩孙凝的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旁,像有团艳光要闪进来似。

  孙凝叹一口气,问:

  “有什么要我效劳的?”

  方佩瑜有点奇怪:

  “你为什么长嗟短叹?’

  “为你。”

  “为我?”方佩瑜失笑。

  “如此明艳照人的材料,犯得着如此委屈?”

  方佩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放心,目下的景况不会持续过久。”

  “你有把握?”

  “成竹在胸,指日可待。孙凝,要找个跟自己匹配的人并不容易,唯其本身条件好,更难找了。如果要委屈,胡乱找对象,作为朋友的你,一样会痛心,一样会可惜。”

  诚是一针见血的话,在方佩瑜身旁歌功颂德,赞美扬善者众。然而,并没有人够得上资格,试敲她的心扉。

  谁会白白冒那碰一鼻子灰的恶险?

  只有这有妇之夫的香早业,碰上了机缘,撞正了运气。

  有什么话可说呢?

  于是孙凝点点头,示意领会了,便道:

  “是不是现在出去吃晚饭了?”

  “不,我们打算留在酒店,在房里吃,特来通知你一声。”

  “嗯,莺莺小姐原来约好了张生,放红娘半日假了!”

  方佩瑜啐了一口道:

  “你呀,好自为之,别是俏红娘要丫角终老。”

  说罢就扬扬手走了。

  孙凝背着房门站了好久,不知所措。

  心想,这姓方的老同学若是有心成全的话,就不应只顾自己。其实不妨再四个人—起吃顿饭,再徐图后算。现今扔下她独个儿在房里,总不能自己给香早儒摇电话相约吧?

  才这么想,就有人叩门。

  香早儒站在门前,笑着说:

  “看来,我们今晚是同病相怜,都被冷落了。就一同去吃饭好不好?”

  说罢了,也不等孙凝反应,很自然地就拖起了她的手,把她拉出门外去。

  直走进了升降机,两个人停住了急促的脚步,才发现手仍然牵着。

  一份好受却难以形容的牵动在两个人的心底涌现,挥之不去。

  是在难为情的沸点之下,孙凝悄悄地把手抽回来。

  香早儒并不舍得这份遍体舒畅的感受。

  他必须向自己坦白。在这十年八载之中,有过的女人不只一二。然,即使是泥上指爪,风月留痕,也从没有试过这种心灵喘喘跃动的好感受。他对眼前的这位丽人,在这瞬息之间没有肉欲,只有敬慕。

  这个分别是很大的。

  如果要问他,他究竟对孙凝在此刻有何要求?他会鼓起勇气,向对方说一句: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肯定爱上了你,你会相信?”

  香早儒并没有说出口来。但他那棕黑的眼珠子在明亮的眼眶内流转,表露的神情代表一切。

  然后他把手伸出来,撑住了升降机的那面镜子。

  再俯首向前,吻在孙凝的刘海之上,沿沿而下,以至终于捕捉到她的炽热红唇。

  孙凝整个身子在颤动着。那不是反抗,而是一种很自然的紧张反应。

  对于一种很遥远的,似曾相识,而又不再可追可认的感情冲动,孙凝需要一阵子去适应、去接受、去容纳、去向往。

  那不是他们的初吻。

  然而,感觉那么圣洁无暇,令他俩不期然地极端骇异,加倍兴奋。

  香早儒托酒店租来了一部汽车,把孙凝带上车去,风驰电掣地开到马路上去。

  两人都无话,在回味着刚才的一幕。

  完全是酝酿很久而生的风暴似,吹得人东歪西倒,昏昏然.不知如何才能使神智清醒过来。

  “我们要到哪儿去?”孙凝终于问。

  “不知道。跟你在一起就好,不管到哪儿去。”香早儒说罢,握着了孙凝的手,只余一只手紧握转盘。

  “到哪里去倒不是个大问题,别是太年轻就得上奈何桥就好。”孙凝说。

  “什么?”香早儒惊问。

  “在商场上,你或可只手遮天,在驾驶术上,你真的应付得来吗?”

  香早儒闻言哈哈大笑道:

  “原来你还未准备跟我有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意愿?”

  “差太远了。”

  “总有一天你会的,指日可待。”

  “你自负过甚。”

  “我有十足十的把握。”

  车子终于开到了一个广阔至极的广场,是露天的电影院。

  “我们看什么电影?”孙凝问。

  “不知道。让我问问去。”

  香早儒走下了车。回来时手上捧了两个托盘,上面载满了食物。

  一屁股坐卜来之后,就把汽车前面的遮挡阳光用的帆布帘子垂下。

  “我们不看电影?”孙凝问。

  “到这儿来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凝稍稍红了脸,也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了托盘就起劲地吃。

  “你很能吃。”香早儒侧着头看孙凝,笑。

  “怎么?你笑什么?”

  “笑你。没有人会像我一般,有机会看到你如今的这个从容的吃相吧?像是个有圣诞大餐可吃的欢乐女孩。”

  孙凝稍稍呆住了。这是她认为对自己至高无上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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