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到才不过是一阵子的功夫,就失掉及冻结了一亿几千万,那还是自己的财产,而不是公众的钱,他就心痛。
香任哲平自然看出他的心事来,说:
“你的身家还是顶厚的,亏了小半,还有大半,不必计较了。”
早晖其实最受不了工作压力,且翻心一想,亏的只不过是父亲遗产内他应占的一个百分比,他日香任哲平百年归老,四子平分产业,又是一个可观数字了。
自己慰解一番之后,就觉得还是干脆点办妥这件麻烦事才是上算。
如此这般,一轮筹划之后,纸品厂开不成,白白亏了—亿元以上。
总之,香早晖为了要讨好岳家亲戚,摔了大大的一跤,是人所共知的事。
亏蚀的既是香早晖名下的钱,兄弟之间也就更不打算提起此事,更没有人有兴趣深究是否有人从中布局去令香早晖踏进陷阱。其实,江湖上的风险无日无之,要认真执怪的还是那些自己功力不足,误堕圈套的人。
香任哲平这么精明而霸气的女人,当然不会把大媳妇看在眼内,但她似乎从来未曾在任何人跟前埋怨过半句,只今晚在幼子跟前的态度是个例外。
香早儒拍拍他母亲的手,道:
“给我—点时间,让我碰上机缘,自然会娶个理想配偶,令你如愿。”
“只好这样是不是?”
“别一天到晚把矛头指向我,还有三哥。”
“我能指望他什么了?”
不提起香早源也罢, —提起来,香任哲平就生气,觉得早源不争气,也觉得自己不争气,怎么会把这么个平庸的儿子产下来。
以香早源的人材,极其量是找到个在智慧与才具上相约的女人为妻,这组合也是没有可观性的。
“老四,我今夜跟你谈了很多,也很特别,你慢慢摸索,日后会知道我的心意。总的一句话,我说在前头;也说得坦率一点,不需要你胡猜。我现在郑重地通知你,我需要一位我认为标准的四儿媳妇,你好好地给我办—办。”
香早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一叠连声道:
“好好好,我立即去办。”
说罢再吻在母亲的额上,道了晚安,这才离开香任哲平的静室,回睡房去。
香早儒一回自己的窝,就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的这个母亲嘛,也真有意思。太习惯发号施令,连娶媳一事都活脱脱像在会议室内嘱咐行政大员替她尽心办妥某件公事似的,那应该属于香氏企业主席的模样、口气与表情,全部错搬到家里来,能不令人啼笑皆非?
显然,这表示了香任哲平的认真。
她在公事上头从来都斩钉截铁,令出如山。
她决定下来的事,臣下休得妄议;唯有执行。
看样子,他香老四是非要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事件上认真一点不行了。
然,君子在此,淑女难求。
往哪里找了?
忽尔地想起那叫孙凝的女子来。
孙凝给他的印象其实还是很混淆的,不只是喜悦,也有难堪。
刚才在司机口中才听到有关孙凝的坏话,这女子不是好惹的。
如果她真如传言般爱富嫌贫,那么纵使自己合了她的脾胃,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呀,相识以来,那孙凝对自己活脱脱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跟一般女子对香家少爷的趋之若骛是差太远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种不知如何取舍,取也难、舍也难,聚也不易、离也不易的感觉,很具逃逗性,惹得香早儒不期然地想起孙凝来。
越想越入迷,越长远,越兴奋。
就这样失眠了差不多一整夜。
香早儒这一晚过得既辛苦又愉快。
他在想,孙凝回到香港后,不知怎么样?
孙凝回到香港去,睡了一觉香的。翌晨,立即投入工作,回到办公室去,秘书顾采湄笑脸相迎。
“北京之行可有特别成效?”顾采湄微微笑地问。
聪敏的孙凝看到秘书那模样,立即敏感地答:
“你这是什么意思?”
“报纸副刊专栏出了几条花边新闻。”
“报上怎么说?牵涉到谁了?是不是姓香的?”
“啊,竟似乎在不打自招了。”顾采湄还是俏皮地说。
这么一说,孙凝竟然红了脸,不只在于被秘书说破,而且在于惊觉到怎么一出口就提那姓香的,真有个挥之不去的影像存在心间吗?
孙凝摔一摔那头短发,微昂起头,道:
“你把报纸拿来给我看,有剪起来没有?”
“有,剪起来本是为了我的好奇,我以为你没有兴趣读这些报道。”
这么一说,孙凝面颊更多酡红。
只为她一向都不爱看有关自己个人的报道,除非是与业务上有关的消息,否则个人的褒与贬,她已习惯不关心不上心不劳心,于是乎连剪报都不屑一顾。
如今的一反常态,这代表什么?
也不去分心多想了,孙凝接过了秘书递给她的剪报,就立即细看。
原来是那种专栏内追踪名人的报道小文章,没有把姓名直写出来,可是所讲的人物肯定是呼之欲出了。
内文可恶至极了,其中一句话最令孙凝不满,道:
“女强人怕是给香家公子一份前所未有之新鲜感。她会不会因筹组这个中国盛会,而得到额外的收获,目前还言之过早,香家不是容易踏进去的豪门巨户,那真要看这位屡创商业奇迹的女强人私底下有何特异功能了。”
这么一段报道,简直深具侮辱。
孙凝无疑耿耿于怀,很不高兴。
什么豪门富户就踏不进去了,笑话不笑话?
孙凝深知她在成名之后曾有过多少王孙公子慕名追逐,要是自己喜欢摇身变为名太的话,机会多着。
她就是怕那个名太的身分。
一旦把这顶帽子套在头上,活脱脱像在自己额头上凿上八个大字:
“好食懒做,贪慕虚荣”。
老实说,哪一类型的人也有好有坏,名门望族的媳妇儿也是正正统统的家庭主妇,其实不能这样冤屈她们。然而,世情必是如此。
世纪末的人观念总是怪怪的。
女强人差不多与泼妇画上对等符号。
名太必然是无能之辈。
一被称公子,哈哈,不得了,肯定花钱招女人陪他上床。
是有点一竹篙打一船人的不公平的。然,人人的观念如是,谁都不打算易地而处。
包括孙凝在内。
她也只有轻轻地叹—口气。她心口相问,还是宁愿被世人认定是泼妇,好过被视为蛀米大虫。
至于那位香公子,他的银纸花花绿绿是他阁下的事,孙大小姐就是瞧他不起。
她发泄地把剪报摔掉,就站起身来,直趋茶房。
自从那张妈退休之后,转聘了另一位管茶房的新同事,
姓周,叫秀芳,是个女的,人都称她做芳姐。她比张妈年轻,手脚快,口才好,甚得同事喜欢。
这芳姐其实是由专为孙凝顾问公司提供写字楼清洁工作的林炳记清洁公司介绍来的。芳姐是老板林炳的小姨,也就是炳嫂的妹妹。
当孙凝走进茶房去时,芳姐还在面壁沉思,用手无聊地翻弄着台布,没有发觉老板已在身后。
“芳姐!”孙凝轻喊。
芳姐整个人似从迷惘中转醒过来,尴尬得满脸通红,站起身,恭谨地对孙凝说:
“孙小姐,你回港来了?我给你把咖啡冲好,送到办公室去。”
“不忙,等下吧,我不用伏案工作时是不需要咖啡的。”
芳姐好像慌了手脚,忙说:
“只一下子,就能把咖啡弄好了。”
孙凝当然是懂看眉头眼额,见微知著的人,她发觉芳姐神色有异,便问:
“芳姐,有什么事吗?是家里头的事还是工作上有不愉快?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一定会帮你。”
这么一说,芳姐双眼竟然含泪。
是的确有事了。
芳姐回一回气,说:
“对不起,孙小姐,失礼了。”
“不,我们是同事,能为你分忧,我是愿意的。”
“可是,你是我的老板。”
“我也是你的朋友。”
“如果人人都如孙小姐般好人品,怕就天下太平了。”
“要天下太平,不能全仗外人,要靠自己。”
“可是,孙小姐,我是女人,力量顶微薄的,不像你。”
孙凝笑起来,道:
“我也是女人呀!”
“你是强人,不同。”
“那么,我试站在你一边,团结便是力量,自然地你也是强人了。”
“要是孙小姐肯帮忙,那么,就有希望扭转乾坤了。”
孙凝微笑着鼓励她说:
“你慢慢给我把事情的始末道来吧。”
“事情是这样的,”芳姐说:“我的姐夫林炳是勤奋的人,这孙小姐应该是知道的。他经营的林炳记清洁公司承包着这儿附近几幢大厦的清洁工作,月入还真算不错。这几年下来已经供了一层八百叹的公寓,一家也很安居乐业。
“年前姐夫的弟弟林强得到单程探亲批准,就到香港来谋生。林强人是顶聪明的,在广州也读过会计专科,算是个有学识的人,只可惜很有点好高骛远,耐性不足,来港后打了几份洋行工都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