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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要卖掉一些田地房产,才可以有现金,现在要脱手套现,价钱很低,你说如何?”

  “低价也算是钱,对不对?总之要卖掉才有钱,而钱又是重要的话,就想尽办法卖好了。”

  跟这孩子谈话,总会有结果,这令我很开心。

  耀晖提出了一条很重要而又显浅的道理,什么是最紧要的目的,先定下来,然后竭尽所能达到目的。

  达不到目的就是最大的损失。

  于是我立即告诉九叔说:

  “不论价钱,卖掉它们,要筹足我们这一年内的家用使费为标准。”

  九叔应命而去,果然,在很快的情况下,就给我们办妥。

  当我按照那个原先讲好了的分账法,把现银拨给各房去时,实在皆大欢喜。

  据我所知,三姨奶奶就立即汇了一笔钱到香港去,寄存在金旭晖的名下。

  至于我,不知哪儿来的灵感,把现钱的一部分挪动到金铺去,找换了一些实金。

  对于这些情况,我给信晖在信内报道过,可是一直还未见他回音。

  正稍稍急躁之际,母亲跑来看我。

  坐下来后,母亲的表情显得怪怪的,很是欲言又止。

  我还未及再发问,母亲就说:

  “健如说要回家里来。”

  “是回来看望你吗?那可是好消息。”

  “心如,事情不简单。”

  我看母亲的脸色沉重,估量到不是什么叫她喜悦的事发生了。若是健如到了繁华之地,心野了,神散了,无心向学的话,也就算了吧,女孩儿家说到底还不是要嫁人。

  我把这重意思给母亲说了,她却长长地叹口气,道:

  “健如要是能堂堂正正地嫁人,我哪有不欢喜的道理。

  心如,当年你明明考上大学,我叫你放弃了,也不外乎是想着女人的归宿不是念饱书,而是嫁得好,对你如是,对健如也一样心态,只是健如她……”

  “她怎么了?”

  “她在电话里没说清楚,只告诉了我,可能要回广州来待产。”

  “什么?”我吓一大跳。

  母亲点头:

  “抓着电话,我都不晓得反应,也只有短短的三分钟时间,我要问也问不出个头绪来,她就挂断了。”

  我的心像投石于池中,直往下沉,掉个没影儿。

  “那对象是谁?”我问。

  “心如,若是能见光的一户人家,怕就不用赶回广州来待产了,是不是?”

  我立时间想到信晖,急忙抓着母亲的手,问:

  “娘,信晖呢?”

  “我怎么知道?”

  “健如她没有提信晖?”

  “没有。”母亲叹一口气道,“弄出这种事来,想健如也羞于启齿,不好跟她姐夫说什么话吧!”

  “你是说信晖不知情?”

  “我想情况是如此的,否则他还不一早就给你通风报讯了。”

  母亲认定了信晖跟健如闹出的事无关,倒使我放了一半的心。

  也许是我神经过敏了,不是吗?健如在香港上学,认识的男孩子会很多,这年头,又在那讲摩登的香港,男女之间的关系都变得轻率和复杂了,有什么话好说呢!

  母亲看我这样呆呆地想着心事,又道:

  “健如还给我说:‘娘,大姐的产期跟我的相去不远,你可以两个女儿一起照顾。’”母亲眼有泪光,不住叹息,道:

  “这年头真不同了,健如半点懊悔的口气都没有,天公地道似的报告这消息,好像我这做娘的应分要奉侍你们似的。”

  “娘,不要这么说,健如生了这严重的意外事故,心上慌了,怕你责怪,才会有这种先发制人表现,你明白才好。”

  “我就吓得什么似的,不住问她:

  ‘健如,那你怎么算才好?’”“她答:

  ‘不是说了要回来家乡,把孩子生下来吗?明天,你去车站接我的车好了。’‘就是这样,挂断了线。’”健如从小就是如此独行独断,她做错什么事,也不肯承认,只会用她的办法纠正修补过来。

  事已至此,我只可以安慰母亲说:

  “那我明天就去接她的车,把事情弄清楚了,再给你说,你别紧张。”

  “可是,你说啊,心如,肚子里怀的是什么人的骨肉,我这做娘的也不知不晓,这怎么说呢?”

  “娘,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别担心,反正只一天的功夫,她回来问清楚,再商量着办。只要她晓得回家来就好,否则一个女人顶着肚子在外流浪,岂不更担心?”

  “这二十四小时真不知怎样过?”

  别说是母亲,我实在也忧心戚戚。

  一整晚无法入睡,辗转反侧,醒来几次。

  想睡却睡不成的痛苦,真不是好受的。

  披衣而起,到咏琴房里去看她两次,又不期然地走到小叔子房去,竟盼望能与耀晖聊两句,解一解心灵的沉重。

  然,他睡了,睡得实在香。

  灯下细看耀晖,发觉他竟有三四分像他大哥,都是眉清目秀,那管直挺的鼻梁尤其好看。

  我是有一个习惯了的手势,每逢跟信晖相偎相倚时,总爱拿手指去扫他的鼻梁。

  然后他怕痒,便会立即捉住我的手,送到唇上去吻。

  望住熟睡了的耀晖,就想起这些情景来,忽然心上有阵怪难为情的感觉,便匆匆站起来回房里去了。

  耳畔似乎还听到自己给丈夫说过的一句傻话:

  “今生今世,不准有别的女人这样子扫抚你的鼻子。”

  信晖大笑,捉住了我的手,道:

  “好,我就告诉其他女人,咏琴的妈嘱咐过,只这鼻子是她专利的。”

  这样子胡思乱想,把时间艰难地磨过去,终于捱到天亮。

  人真是疲累的,心情也很不自在。

  在吃早点时,耀晖看看我,问:

  “大嫂,你眼圈像只熊猫。”

  我笑笑道:

  “昨夜睡得不好,想着今早要接车。”

  “大哥回来?”

  “不,是我妹妹。”

  “健如?”

  “对。”

  我低着头吃粥,再没有说什么。

  “大嫂,你要我陪你去吗?”

  “不,你要上课。”

  “今天是周末,你忘了?”

  真是有点心乱如麻,否则不会连日子都忘了。有个人在身边陪着总是好的,于是我点点头,允了耀晖。

  小叔子到底年纪小,能到外头去走走,上火车站接风,算是件十分兴奋的事,于是立即穿戴停当,就跟着我走了。

  广州火车站的挤拥真个难以形容,为了怕走失,我紧紧地拖着耀晖,他也紧紧地拖着我。

  月台上挤满了人群,我和耀晖只站在一角,静静地候着。

  火车显然是误点了,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才听到隆隆隆的声响,见到久候了的火车自远而至。

  我忽然地紧张起来,捉住了耀晖的小手不放,甚而不期然地把它放到胸前去,好像这个动作会给自己加强信心似。

  为什么紧张呢?有问题的只是来者,而不是我。

  健如要面对的难题比我多吧!

  她的怀孕跟我实实在在扯不上任何关系的。

  我比她幸福得多了,我怕什么呢?

  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神绪如此杂乱。

  期盼见着健如的心越来越热炽。

  火车终于停下来,人群开始蜂拥着下车。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月台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一张张都是陌生的面孔,带着各式各样悲喜苦乐的表情,在眼前像走马灯似的轮流闪动。

  终于都过去了。

  月台上忽然的由闹哄哄的场面变得沉寂。

  空荡荡的只余我和耀晖二人。

  我茫然。

  耀晖说:

  “大嫂,你妹妹没有回来。”

  是他这句话把我从迷惘中唤醒过来。

  “怎么会没有回来呢?”

  “可能改变主意,又可能延期。”

  我点点头。

  “那么,我们回去吧。”

  越来越觉得心上翳闷,是期望谜团打开而结果失落的原因使然吧!

  耀晖说:

  “或者回到家里去,就得着你妹妹的最新消息了。”

  也只好回家去了。

  一路上,我都沉默。车子在珠江畔一直向前驶,经过爱群酒店,我不期然想起曾有过的那明媚下午,信晖携我到酒店的餐厅内吃下午茶。小夫妻的相敬如宾,依然历历在目。

  可是,那天下午有个意外的,并不愉快的结果,家里头发生了件恐怖、悲哀的大事,老爷突然去世了。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连连发抖。

  坐在身旁的小叔子,显然发觉了,问:

  “大嫂,你冷吗?”

  我双手环抱自己,答:

  “好像有一点点寒气,自心内散发出来。”

  “大嫂,我把外衣脱下来给你盖上。”耀晖正要脱下他的外套。

  “不,不。”我按住他的手,忽然转脸看他,眼眶就起温热,心想,如果旁坐的不是耀晖而是信晖就好。

  “大嫂,你怎么了?是担心健如出意外?要不要先到邮局去挂个长途电话至香港,问个究竟?”

  我想了想,答:

  “先回我娘家去吧,母亲还等着我把健如接回去,得尽快给她老人家报个讯,免她干着急,再到邮局去挂长途电话,或许诚如你说的,到家就有消息了。”

  的确是到了娘家就有消息了,可是那消息的震撼有如山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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