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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可否认这是她有感而发的。

  关于二姨奶奶及三姨奶奶的故事,我不太清楚,风闻到一点点,好像也是“轻别离”所酿成的后果。

  才这么一想,二姨奶奶就亲亲热热地挽了我的手臂,坐将在石椅上头,实行促膝谈心:

  “我也不瞒你,连自己的遭遇也给你说一遍。我呀,之所以嫁给老爷做妾,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呢!”

  二姨奶奶叹一口气,再道:

  “那年头,我年纪还轻轻的,我家谊母是这儿老管家的亲侄女,有便把我带来金家走动,让我见识见识。

  “有一段日子,金家大奶奶父亲抱病了,她需回娘家去小住服侍,就出事了。

  “我说呀,男人是耐不住寂寞的。只管抓到个什么机会,造成个借口,那就把女人弄到手了。

  “我很记得那天陪着老奶奶吃过午饭,她要去睡午觉,我才跑出来,在偏厅上碰到金老爷,他问我:

  “‘娘是睡午觉去了?’“我答:‘是呀!你找她吗?待会醒过来,我通知你好不好?’“然后歪一歪头,向他微笑,他就一怔,答道:

  “‘娘赞你伶俐,果然。’“就是这样把我看上了,趁妻子不在旁,就成了事了。

  “老奶奶是个当家的,待媳妇回来,也就做好做丑的,要她把我承认下来了。”

  金家二姨奶奶一口气讲完了她的故事,似乎是益发松弛,决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这更是男人的惯技了。

  “过了两三年,老爷为生意北上,在上海才呆了一个多月,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三姨奶奶了。

  “没有人敢问她的出身,总之身段一等一,把老爷迷惑得什么似。

  “这以后没有老四、老五出现,只为我们老三看得紧,她明白一条道理,不管老爷到什么地方去,哪怕是几天功夫。

  她一定同行,万一她去不成,也安排我当值。总之坚持有人在老爷身边侍候,才保不失。”

  二姨奶奶很认真地拍了我的手背两下,说:

  “所以,你们年轻人别掉以轻心,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轻松大方,不必斤斤计较,偏就是对丈夫要小气、要小心。”

  我是听得有点寒心的,笑容也没先前的自然,但还竭力表现从容,道:

  “信晖很快就回来了,在我产期之前。”

  “可是以后呢?”

  “以后?”我奇怪地问。

  “不是说,老爷要大少爷长驻香港,开创业务吗?”

  我一怔,心上像被人捣了一记,很不舒服。

  过了那么几秒钟,才竭力答:

  “那会是在孩子出生后,信晖说到时再商量是否把我们母子也带着去。”

  这当然是我的谎说了。

  金信晖从没有跟我提起要到香港发展及可能长居的事。

  如此关系生活前景的大事,他竟只字不提,由着消息来自他人之口,那种感觉对我实在太差太差了。

  我觉得自己被孤立、被出卖、被屈辱似。

  表面上的不动声色,不锱铢计较,全是修养,不是实情。

  这以后,我好几天都心绪不宁,且心烦气躁。

  一直到我生下女儿后,信晖也没有赶回来。

  当他回到家时,女儿已经一个礼拜大。

  她的父亲头一次看她,表情并不太畅快,是不是为了一回来,就跟我大大地吵一顿架有关,那就不得而知了,想是有影响的。

  牛嫂把女儿抱走了之后,金信晖闲闲地说:

  “女儿有点像你。”

  “也像健如,是不是?”

  真滑稽,我竟如此无聊兼幼稚,不自觉地提起心目中那个假想敌来。

  知易行难,女人在情绪激动时更多这种难以解释得来的怪行。

  信晖一听我提健如,立即就发起脾气来了,说: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信晖强烈的反应令我微微吃了一惊,心叫不妙。

  若不是心内有鬼,怎么会恶人先告状。

  我更火了,道:

  “意思很简单,回到家里来,你一样可以见到像健如那般模样的丫头。”

  “这句话你也出得了口吗?无端端的辱骂你的亲妹子与亲生儿,不知安着什么心,太可怕了。”

  “我这么可怕,你老早知道应该干脆呆在香港,不要回广州来就是了。”

  “这样子闹下去,离你说的那个日子就不远了。”

  金信晖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去。

  我从未曾想过一个女人辛辛苦苦的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孩子还未满月,就已经要闹成这个不欢而散的僵局。

  太令人难过了。

  我的女儿,一出生就带给我麻烦。

  一出生,就没有很多人喜欢她似。

  包括她的父亲,以及她的爷爷、奶奶。

  金家大少奶奶生产第三代的热潮在女儿出生之后就立即引退了。

  根本连给她好好起一个好名字,还不是在满月之前办得到。

  因为我的乳名叫妹头,于是当母亲来看望我,知道老爷还未给孙女儿起名之后,就故作轻松地说:

  “那就叫她小妹头吧。”

  母亲倒是对小妹头表现得最慈爱的一个。

  她那新任外婆的兴奋感染得通房舒畅。

  这种感觉差不多一个月来都没有过了。

  母亲开口问:

  “心如,有什么委屈,不妨给你娘说个明白。”

  母亲这么一提,我的眼泪就滚下来,自制不了。

  “究竟什么事?”母亲急问。

  “娘,我跟信晖吵架。”

  “那是为了什么呢?”

  “他在香港延期回来,连孩子出生了丈夫也不在身边,一个人孤伶伶的,很不好受。”

  “信晖是为了生意。”

  “谁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心如,你这话呢,可轻可重。究竟是见了蛛丝马迹,还是已有真凭实据显示出信晖行为有不轨,以致令你忧怨,抑或这纯是你的幻想推测。”

  我摇头,不晓得答。

  是一种无由而来,却又挥之不去的预感。

  这种预感,一般是灵验率很高的。

  “产后的忧虑是会多起来的。心如,我们母女俩就讲坦率话,怕是因为夫妇之间的房事一直疏远了,那就心里头有种隐忧,也产生一份错觉,误以为丈夫冷落了自己,这也是有的。”

  母亲这样说了,我的脸霎时间像烧熟了。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故此嘛,长期守寡的苦,也真苦不堪言。这种难受,非局外人所能明白,轮不到我们不去正视。”

  母亲叹了一口气。

  “我是过来人,有什么不知不晓的,故而也实话实说了。

  “小别呢,也就应该胜新婚,要好好的,沉着气,对信晖热情一点,那才是夫妇相处之道。你若倒行逆施,重聚之后立即遏止不了自己的怒火,跟他翻脸,亦无济于事。”

  我很想把实话讲出口来,但总是话到舌边又吞回去。  

  第四章

  那个时候要真坦率地跟母亲讲了就好。

  她可能对健如有点控制与教训。

  就是话太不好出口,顾虑多的缘故。

  “信晖不像个喜欢寻花问柳的人,当初我也很留意这点,老实说,娘看走了眼的人和事不是没有,可也不多,你别无中生有,杯弓蛇影,白白影响夫妇感情。”

  我点头,但望母亲的教导是对的。

  “今儿个晚上,信晖回来,你好好的收敛一下心神,小夫妻是绝对不应有隔夜仇的,不然,怎么叫床头打架床尾和呢!”

  “这就是说,我要对他实行迁就,甚至道歉。”我还是觉得委屈。

  “心如,亲人之间不讲这一套。能得到丈夫的爱宠就是自尊。你讲来讲去,也不过是一股闲气,坚持来干什么呢!”

  母亲诚恐我并未能领悟,故而又说:

  “心如,你听我说,丈夫未有外遇之时,你就是心有忧疑,也不要形之于色,对整个相处一点好处都没有,怕还会无端惹起对方留意男人是可以有外遇这回事。

  “到他真是金屋藏娇时,你也得忍住。唯其你忍得住,才有机会令对手落败。”

  忍耐是长胜将军。

  母亲教诲得是。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很领悟到这个道理。

  母亲又说:

  “心如,不要把信晖开罪了,否则就易酿成四面楚歌。”

  “娘!你这是什么话?”

  “心如,你也是当的娘了,怎么还不懂看情势呢?谁家的姑娘出嫁后,在婆家的地位不需要丈夫撑腰?

  “我来问你,你家大奶奶仍然能对两个小妾发施号令,为了什么?就是老爷保存了她那个持家理务的一把抓地位。心如,你在金家,表面上亲人众多,但都源于金信晖一人身上,你明白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

  金信晖以我为妻,我那在金家就有满堂亲戚。

  否则,谁也跟我攀不上关系。

  当然不能孤军作战。

  “心如,我并不想刺激你,但提点你呢,是娘分内责任,你千万别掉以轻心,把自己的地位与能力高估了。我看,这以后,你做人处事,尤其得小心点。”

  “娘,为什么?”

  “唉,不为什么吧,为了我们传统的思想作祟,都是喜欢生男的多。”

  这么一说,揭开了我心内郁抑的另一个疑团。金家人在我生产之后,真的好像对我冷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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