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裸情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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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表示母亲已经知道我们三姊妹现今不大来往。连旭晖的家我也只到过一两次,尤其是三姨奶奶住进大屿山,加上不知不觉耀晖也考上大学,寄宿去了,我要见傅菁,机会多的是。且实在怕与旭晖碰头,看到了他好眉好貌好人好者的模样,却有副歪心肠,心里就气。

  “健如拉着我讲了一整夜的话,她说跟信晖是真心相爱的,就知道对不起你,可也是控制不来的事……”

  “娘,问题并不是这么简单。”

  我说的是实在话:人际是非一生,就很难辨清个黑白来。健如与我的恩怨,不只是牵系在金信晖一人身上。

  我承认一开头,我是气不过来而对付她的,但自从名正言顺地承认了她是金家的一分子之后,如果她好好地跟我相处,总还是血浓于水,时间一过了,怨总会冲淡,更何况彼此争夺的对象根本已不在世,应该减少了龙争虎斗的压力,没有必要苦苦相逼下去。

  然而,实在的情况并不如此。方健如好像恨我比我恨她更理所当然,对付我的方法更狠绝更彻底。

  我弄不清楚我还做了些什么事,令她在金信晖殁后要如此地与我为忤。

  都是信晖的寡妇是不是?都有信晖的孩子要带大对不对?不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这叫我怎么跟母亲讲我的感受,谈我的际遇?

  算了。

  很多积怨之所以免提,不是忘记,不是宽恕,不是放过,而是重新提起,只有更伤心,更劳累,更费事。

  “惜如的情况,我就更无话可说了。她并不似健如,跟我开心见诚地吐苦水,她只向我交代一句话。”母亲说。

  “什么话?”

  “她说:‘娘,我真的没办法,打从我第一次跟金旭晖见面,我就爱上他。我愿意为他做一切的情事,承受所有的人生苦难,担当全部的责备责任。’”我轻叹。

  “心如,我记不起来了,惜如见到金旭晖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吧?”

  “是缘订三生。”

  “也是债缠九世。金家的男人,无疑是来向我们姓方的讨债的。”

  夜已深沉,母亲的这句话,令人遍体生寒,牙关打颤。

  太恐怖了。

  “惜如既然如此坦白,我还能怎么说?”

  “多么可惜!”我苦笑,“如果惜如爱上了一个不跟我做对的人,那会多好,我今日起码多一个好帮手。”

  “爱情是盲目的。”不附带任何交换条件的赤裸情怀尤然。

  方惜如像日本的神风特击队,上头一有训令,便义无返顾地冲入敌营,宁可一拍两散,全不计较自己也要粉身碎骨。

  我还有什么话好讲的。

  “心如,我们母女姊弟重逢了,总算是件喜事,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

  我捉住母亲的手,道:

  “娘,不用求,甚至不用讲,我理解,我明白你的心意。”

  母亲把我的手放到脸颊上去,慈祥地说:

  “那么,你会答应?”

  “我会。”我清清楚楚地回答。

  “对,我忘了你己为人母,很容易将人比己。”

  谁说不是呢?每当我看到自己的孩子为了争玩具而大打出手,争个头破血流,我就激气。老教他们切肉不离皮,手足之情,弥足珍贵。

  有一天,听到咏琴在欺负咏书,她道:

  “你是你,我是我,你别动我的洋娃娃,否则我宰了你。”

  我就立即把咏琴拉过身边来训斥一顿:

  “有好的东西,妹妹又是喜欢的,你应该主动与她分享才对,怎么会凶成这副样子了,如此自私就不是个好姐姐了,知道吗?做姐姐的有礼让、提携弟妹的责任,我的这番话,你给我记往了才好,否则,我可要赏你一顿打。”

  真是似是而非的做人处事道理。

  做姐姐的,凡事忍让弟妹,当然总有个限度。这条底线,无疑健如和惜如老早已经冲破了。

  可是,我怎么跟母亲争辩?怎么为自己辩护?

  如果易地而处,将来有日,咏琴与咏书有类同的事情发生,我这做母亲的会不会知不可为而为,奢望她们能尽忘前事,执手言和呢?

  答案是:一定会。

  既如是,我怎么能不看透母亲的心事?

  原以为母女俩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着面了,如今劫后重逢,她向我提出什么心愿要求,我不答应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于心不忍。

  更何况,仇人原是恩人。

  金旭晖是在方惜如的哀求下把母弟接出香港来的。

  我还能在此情此景之下坚持什么仇怨呢?

  于是,我让母亲跟健如和惜如商量,搬回麦当奴道跟我们一起毗邻而居。

  刚好我新近买进了紧贴着我住的那幢房子的两幢房子,就让健如和惜如分别搬进其中两个单位去。这总比恢复旧时模样好,省了彼此的尴尬。

  母亲自然是最快乐的,她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放,说:

  “心如,你知否我曾在年前赌誓,如果上天让我跟你们重聚,目睹几个女儿重修旧好,我宁愿减寿十年,骤然而卒,仍是无憾。”

  我笑着拍拍母亲的手:

  “你的誓言应验也不打紧,你原就是长命百岁的。”

  母女俩笑作一团。

  看到自己能为母亲带来欢乐,实实在在地感动。

  吞掉什么龌龊气其实在今时今日已不打紧,我总算吐气扬眉了。

  一个处在顺境之中的人,也容易胸襟宽广,自己得到的已经不少,就不必为一点点缺憾而再争执,再不肯放过。

  加上,惜如的表现令我骇异。

  她竟在搬进新居的翌日,跑到我身边来,说:

  “大姐,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

  “你照顾我,我很感谢。只是如果旭晖都沾你的光,这就说不过去了,他到底是有经济能力的人,所以不像我,非得依靠人不可。所以,我跟他说过了,我现住的一层楼,他还是照样把租金交给大姐。只不过,继园台的租金比这区便宜,如果要向旭晖多要家用,我有点为难,请大姐你通融。”

  惜如虽然尽量地说得不亢不卑,但一份可见的委屈潜藏在辞藻之内,是隐然可见的。

  我心恻恻然有着极多的不忍。

  说到底是我们方家的女儿,于是我答:

  “不必斤斤计较小数目了,健如也占住了另外一个单位,难道我就跟她要房租不成?”

  “旭晖也会觉得难为情。”

  “他把母亲接出来了,我们几姊弟还未感谢他呢。”

  “大姐你是大人大量。”

  “自己人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娘听了一定很高兴。”

  “只要她老人家高兴就好。”

  “大姐,我真心地多谢你。”

  “惜如,”我忽然心动又心软,“你刚才说的那番话,自己也要回味。依靠什么人都假,把握经济独立了,才叫做安全。你也得好好地为前途想一想。”

  惜如道:

  “没有什么好想的,我到永隆行去做事好些日子了,只是学的与赚的不多。”

  “为什么呢?”

  “自从旭晖结婚之后,永隆行成了变相的傅品强附属公司,很多生意还是要听傅家的指令,那么一来,在人情人面上,就没有法子安插我在其中任事,只能在永隆行担任个闲职,你说能赚多少,能学多少了?”

  这情况倒是真有其事的。

  我细想,这妹子也真是自讨苦吃了。

  跟惜如的这段谈话,其实我是上了心的,只是一时间没有再做任何打算。

  直到母亲给我说:

  “心如,昨天惜如好开心。”

  “为什么呢?”

  “她说你跟她谈了半天的话,对她很关怀。”

  “唉!惜如本来是个聪明人,跟了金旭晖,如今不上不下,人前人后闪闪缩缩的,真不知如何了局。何况,旭晖的妻子不是个坏人,却又不好应付,这样下去,她的亏是吃定了,且会吃得大。”

  “你做大姐的就搀扶她一把吧!”

  “我不能代替金旭晖。”

  “也不是这么说,譬如把惜如带到金氏去,远比永隆行有前途。惜如说到底是个英文中学的毕业生,能帮你很多忙。将来你的生意做大了,单是李氏兄妹两个心腹也是不足够的。”

  我还在沉思考虑,母亲又再加上一句:“有你在身边,总不会有人敢对惜如怎么样了。”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虚荣必被虚荣误。

  在我的前半生,我是承受得太多教训了。

  当时,我就下了决心,对母亲说:

  “好吧!就让惜如到金氏来帮我,实在我也要加添人手。”

  对于接收以至栽培降将,是一份荣耀,一份威风,很难加以抵抗拒绝。

  方惜如开始在金氏上班,她也真是个有办法的人,令各同事对她的印象都很好,只除了李元德,对她好像还有一点戒心倒是看得出来。

  我就曾坦率地对惜如说:

  “你跟李元德相处得怎么样?”

  “他对我的印象不过尔尔,但李先生是个极能干的人,且心是向着你的,只这两点就相当可靠,我会设法令他接受我,不要你为了维护我而损失一点李先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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