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伟特药厂接触了没有?”
“我打算亲自去一次,当面谈妥,立即签订草约,事不宜迟,靠书信电话是太慢了,而且也不容易保密。”我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急于要元德你来坐镇金氏,我好放心远行。”
“放心吧!希望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李元德这两句祝颂在不久就真的应验了。
我把这个构想告诉唐襄年,他异常兴奋,道:
“好计划,心如,你是真的开始走运了,前景一片光明,发展的速度令人吃惊。”
“我在托你的鸿福!”
“你此话是真?”
“当然。”
“那么,让我陪同你到美国走一趟?”
我一时支吾了,心上有个怪怪的感觉。
“你还是怕我?我在你身边像个计时炸弹,随时会把你炸得粉身碎骨,是这个想法吗?”
“不,不是。”我否认,表面地否认。
“放心,炸弹的信管早被你拔掉了,只要你把持着信管,不重新装配进去,只是虚有其表而已,不会有杀伤力。”
第六章
信管是真情挚爱,如果我一天不爱上唐襄年,他一天不会发挥威力。
这他已经不只一次地表示清楚,我没有理由再生疑。
否则,就是我太小家子气了。
于是我道:
“好,我们结伴而行。”
事实上,有他陪同到伟特药厂去,更易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伟侍药厂总部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侯斯顿。
六十年代初期的侯斯顿并不是个发达的城市,但好几种著名工业都扎根于此。
唐襄年和我只不过逗留了几天,就已经取得伟特药厂同意,把最新出产的避孕药及女性卫生巾的东南亚专利经营权交到我们手上。实际上,过去两三年我们的合作的确是愉快的。单是我们初期取到的伤风感冒特效药,在销售数量上每季均超额完成。
唐襄年半开玩笑地说:
“由女性去销售这两种女性专用物品,成绩会更好,现身说法,感同身受,一定更能打动人心,控制市场。”
不是言之无理的。
我们先跟伟特签了草约,这是唐襄年的意见:
“在草约内,我们在一个限期内可以依照已定下来的总代理条件跟他们正式签约,这就彼此都有更多时间考虑合作的细节问题,而又不会从中杀出了一个程咬金来坏事了。”
他想得真周到,现阶段,我们当然不好透露有催谷业务,作为上市计划一部分的这个秘密,否则伟特知道我们要利用他们的合约在市场上集资,只会乘机提高条件。
我们先签草约做实了,回香港去就算泄露秘密、伟特也不至于有变。
故而,我们此行是相当有成绩。
在回港去的前一天,刚好是周末,偷得浮生半日闲,唐襄年邀我去看侯斯顿的地皮,便宜得难以置信。
我们站在一大片原野之上,极目尽是青葱,心情开朗舒适得难以形容。
我忽然兴奋得叫嚷且跳跃起来:
“天!如果在这儿建间房子,退休于此多好。”唐襄年笑:
“你这是梦话。”
“什么?”
“痴人说梦之想。”
我嗔道:
“今日我有这个经济能力,这的土地那么便宜,二十万元一个山头。”
“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是需要与否的问题。”唐襄年说,“你的王国不会在这些荒山野岭,你是在乎入世的事,存入世的心。”
“我不会出世,不可出世?”
“女人要出世,就得看破感情,或者有一个人值得你为他长期归隐。你,二者都不是。”
我默然。
缓步走在草原上,我用脚尖轻轻地踢起了泥土,带半点发泄的意识,道:
“就算我有一天愿意与人长居于此,这人也不易找。”
谁不是入世的俗物?谁又是出世的超人?
“或者我们肤浅得连这出世入世的问题都没资格谈,何况实行?”
“心如,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太多事一说出玄机来,你就能想得很深很远。”
“故而值得你栽培?”
“对,且值得我爱。”
他仍没有放过叩我心扉的机会。
其实,相处几十年之后的今日,唐襄年都没有放过跟我玩这种感情的捉迷藏游戏。
只是到世纪末的现在,我们年已花甲之时,就会把事件变成幽默笑话,像我现今娶儿媳妇了,唐襄年还来开我的玩笑:
“等你等得头发都花白了,连儿子都成家立室,怎么还对你如此念念不忘?”
“嘿!”我拍额笑道,“你还来这一套呢,我吃不消了!”
得不着的人与物,一定是稀世奇珍,如此而已。
无疑,在这几十年的奋斗日子里,唐襄年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他不只在事业上扶掖我,在感情上,他给我的无形支持至大。
当一个女人知道她随时有男人需要她、承担她、负责她、爱宠她时,她才会有勇气对己对人说:
“我可以独个儿活得好好的。”
这种情况,我心知肚明,只是不好道破,以免节外生枝。
当年对于德克萨斯州的原野有着极大的好感。
我忽然下了一个奇怪的决定,在临走前,我重托了伟特药厂给我介绍一间叫威廉标尔的地产管理公司,为我物色更价廉物美的一大片地皮,买下来。
连唐襄年都问:
“买下来干什么?”
“纪念。”
“纪念?”
“对,我的事业与幸运始于伟特药厂,我希望在这儿拥有土地,没有想过要用它来做什么发展,那是以后的事了。”
“女人真奇怪,为了感情,多用了很多钱。”唐襄年笑我。
“男人不奇怪吗?明知没有感情,也花钱去买笑。”需要的和看重的不同而已。
到美国去,真的有如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不论生活节奏和环境都比香港缓慢。
临下飞机时,唐襄年问:
“有没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我笑:
“不至于如此严重吧!”
“你回去才知道可能不是夸大,而是近傍。”
唐襄年说的无疑是笑话,却偏偏言中了。
我回到家去,走进大门,情景叫我吓得目定口呆。
怎么可能?
我整个人愣在那儿,不懂反应。
是过分的出人意表,过分的惊喜交集。
直至母亲冲到面前,把我抱紧,口中乱嚷:
“心如,心如,我的好女儿!”
“娘!”我哇的一声竟哭出声来。
母女俩抱头大哭。
好一会,旁的人才把我们分开,让我们坐定下来。
这旁的人,正是我的两个妹子健如和惜如。
“别这样,一家重聚是件欢喜事。”健如这样说。
惜如从牛嫂手中接过了湿毛巾,分别递给我和母亲擦脸。
“好好歇一歇,再说话吧!”惜如说。
“可是,”我仍有点呜咽,“娘,为什么你一下子就能出来了?”
“过程由我来讲吧!”健如是看我和母亲都因为哭得一塌糊涂,心神精力还未恢复过来,于是便省得母亲说话,让她好好地歇息着。
“家乡的情势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些是旭晖从金家留穗的家人通讯中得知的。他跟惜如提起娘跟康如来,惜如便促请旭晖给他们想办法,到底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门路,很花了一笔钱,就托人把娘和康如带到香港边境来,过了境,才打电话叫我们火速去接。旭晖为了安全起见,又伯我们姊妹几人担心,故此一直暗地里办这件事。连从边境接娘到市区,他都花了心思,借上了岳父傅品强的游艇,招呼了一班本城的达官贵人,包括警务署的副署长在内,玩个痛快,才大伙儿坐着游艇把娘和康如一起带到市区来,待百分之一百安全抵埠了,才送回家来见我们。”
“娘!”我再次感动地抱住母亲。
回头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讪讪地望着我,没敢招呼,我问:
“是康如?”
对方点点头,才晓得扑过来跟我抱紧。
一晃眼,离乡已是十年,幼弟已经长成。
十年人事的确几番新了。
真的太不辨悲喜。
如今母女、姊弟异地重逢,要感激的原是曾对自己逼害过的人,这番滋味可又似倒翻五味瓶,复杂之余,还是苦的多!
“怎么我没有想过要设尽办法把娘你接出香港来呢?”
当晚,我跑到母亲的睡房去,跟她细谈心事,不无自责。
“心如,别难过。反正我们一家团聚了就好,谁出了力有什么相干呢!”
我默然,不晓得如何解释。
母亲是个聪明人,她一看我面有难色,就道:
“心如,你的苦衷,我是看得出来的,这几年来,也真难为你了。”
“娘,别这样说,一切都是命定的。”
“健如和惜如确有对你不起的地方,可是,她俩都是顶苦的,这一点,你未必知道。”
我抬眼看着母亲,问:
“你出来的这几天,她们给你说些什么了?”
“你刚到美国公干,她们不敢把我就这样留在你家,我在继园台住了好几天,那儿你没有去过吧?”
我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