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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的办法就是改蒸为煎,这就等于要多花时候了。情急之下,应该用慢火煎鱼的,但于彤调校的火路又不对了。一下把鱼放进滚热的油镂内,溅起的烫油,落在于彤的脸上手上,痛得她连镬铲也扔掉,忙用一只手背拭着脸,然后把另一只手拼命塞到嘴巴里辍吻着那被烫痛了的地方,以此为治疗的方法。

  才抵住了痛,她便重新把掉在地上的镬铲拾起来,洗净了再煎。

  一看,太迟了,那尾鲤鱼已经烧焦了一面,这一味菜要报销了。

  于彤叹口气,心想:家庭主妇不是不伟大的。

  样样职业都有专门人才,行行出状元。

  早知会如此狼狈,为什么刚才要答应陶逸初为他烧晚饭呢?

  这其中的原因倒是多元化的。

  陶逸初很怕在跑马地地区跟于彤出外吃饭,只因太容易碰上医院里的熟人之故。

  陶逸初的这个苦衷,其实是最能一针见血地伤害到于彤的感情的。

  那见不得光、露不得面的关系,被直截了当、毫不留情地翻开来,很有点惨不忍睹。

  已经不只一次,在出外吃饭的事上,于彤与陶逸初争执得面红耳赤,声嘶力竭,仪态无存。

  彼此都很很很厌烦再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回避,以后每逢有足够时间,陶逸初就会叫于彤在中环等他来接,开车到九龙新界,找些有风味的餐馆饭店来共度好时光。否则,陶逸初交带一句,要上公寓来吃饭,就表示他只得那一个半个小时的相聚时间,于彤只好唯命是从,尽力而为。

  若从另一个较好的角度去看整件事,于彤就会引导自己想,亲手下厨为陶逸初烧饭,是一种家庭乐,是一个女人应该尝试享有的幸福与权利。

  她记得自己跟陶逸初走在一起的初期,曾问他:

  “你的妻子有什么好处吸引着你?”

  陶逸初只笑而不答,其后经不起她的苦缠,便说:

  “她能烧一手好菜,那个鱼云羹做得尤其棒。”

  这句话叫于彤到今日都不能再吃鱼云羹,一看它端到饭桌上来,就有点口腔发酸,在下一分钟便要吐的感觉。

  于是给陶逸初烧饭也就成了一种下意识地争宠的行动。

  毕竟,二人在他们“家”中的烛光晚餐也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令于彤深深期盼与等待。

  经历千辛和万苦,终于赶在陶逸初到达之前,把晚饭弄好了。

  于彤才坐下来吁一口气,电话就响起来。

  “我赶不及来吃饭了,明天吧,明天我们到郊外去。”

  于彤以为自己的耳朵犯毛病,她是有那种耳水不平衡的毛病,会无端端的忽尔犯起来,就头晕身重,听不清楚声音,只想倒下来昏睡。

  这感觉又开始滋扰了。

  “什么?陶逸初,你说什么?”于彤不是在咆哮,但她的语气十分难听,这是肯定的。

  “于彤彬,请别小题大做,我们今儿个的约会只不过是个饭局。饭是天天可以吃的,家里头有重要事,我必须回去看她。”

  “什么事?”于彤冷冷地问。

  彼此僵着,没有话。

  良久,谁也没有挂断电话,两军对峙,事必要坚持下去似。

  陶逸初说:

  “我妻两星期前做了试管婴儿的手术,刚才她摇电话给我说,又见红了,失败了。她这已经是第三次的尝试,情绪很低落,故此……”

  于彤轻轻的挂断了线。

  那一桌的饭菜就空放着,整晚没有被碰触过。

  于彤不是犯耳水不平衡的毛病,但她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动弹。

  她不是个不肯讲人情、不肯论道理的人。如果陶妻忽然病了,陶逸初赶回去看望,于彤是能接受的。

  但,问题的症结是,陶妻不住地在做试管婴儿的手术,那就是说,他们夫妇俩还在挖空心思,竭尽所能地孕育属于他们的第二代。

  这种冷静地思考、细致地计划、耐心地实行的行动,比较一个男人晚晚躺在一个女人身边,而忍不住诱惑,令她怀孕,更强而有力地表示当事人对彼此的看重、需要、关怀、亲密和不可分离。

  陶逸初如此倾心倾情倾力倾志地去让自己的妻怀有他的骨肉。

  这令于彤伤心愤慨得动弹不得。

  整夜无眠,不在话下。

  当那清脆而好听的“得、得”马蹄声响起来时,于彤才稍稍睡着。

  把心神耽在睡乡里才那么几分钟,又似见陶逸初那俊朗不凡的身影在眼前闪动,把于彤吵醒了。

  她忽然怒不可遏地坐起身来,伸出手扯开床头矮柜的抽屉,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昨晚被热油烫着之处,已起了个大水泡。

  于彤伸手向抽屉一抓,把几包避孕丸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冲进浴室,把它们扔到抽水马桶之内。又因为避孕丸是外罩胶套的,竟浮在水面上,不肯消失。于彤火速挑了身边的一个大胶桶,装满水,使劲地倒进抽水马桶去。就因为冲力大,那几包劳什子的东西终于挣扎不过来,被扯进漩涡之中,再无法重见天日了。

  于彤这才像打了一场仗般,疲累却又松弛地跌坐到地上去。

  她记得自己就枕在抽水马桶上哭了很久。

  那次是她自踏出社会工作以来,唯一一次以借口开小差,逗留在家休息了一个上午。

  “就因为那个原因,我整个月没有吃避孕丸。”

  于彤把怀孕的意外经过,告诉了萧婉植。

  然后她补充:

  “后来,我心肠软,又原谅他了。”

  萧婉植没有立即回话,她挥手叫了侍役,示意再给自己添咖啡。

  萧婉植双手捧起咖啡,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再放下杯凝望着于彤。

  于彤双手手指插在头发内,托着头,很苦恼地说:

  “你不知道,我打算跟陶逸切分手的那个月内,他差不多每天从医院下了班后,都上我公寓来,并不敢跟我说话,也不敢踏进我的睡房,只坐在客厅内,枯候一小时,看我仍毫无反应,就起身走了。如是者持续了一整个月,有一天晚上,天色微明,他又上来,坐在客厅里,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我在睡房内听到他开门离去的声音,就冲出来,把雨伞递给他,他没有接我的雨伞,只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于彤没有再说下去,她连连把跟前的那杯冰水喝了几口,用以冷却心头的焦躁似。

  萧婉植叹了一口气。说:

  “你是太大意了。”

  “我知道。我简直忘记了自己原来已没有再按时吞服避孕丸。”

  “我的意思是,你忘记了一回家去就下锁,或是换过另外一把门锁。”

  萧婉植这两句话教于彤满脸涨成紫红。

  这位平日随和殷实的同学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地揭她的疮疤。

  是的,她惧怕寂寞,恋栈习惯,以致她始终认为自己离不了陶逸初是因为仍然爱他。

  这就是她最怕示人示己的疮疤。

  一个女人无论如何离不开一个男人,她就注定完蛋了。

  此外,于彤还有一个心底的小希望。

  她对萧婉植说:

  “我是无所谓惯了,只要他仍爱我,一切都可以妥协。我承认这是我最大的弱点。”

  于彤忽然冲动地握着萧婉植的手,道:

  “婉植,生而为人,在世界上营营役役地干活,不断做好自己,只不过希望多一些人对自己疼爱怜惜友善,尤其遇到一个自己钟情的男人,祈求他的一份真情挚爱,就已经觉得满意,从而愿意忍让,这有错吗?”

  萧婉植把双手覆盖着于彤的手,道:

  “对不起,于彤,请原谅我出言冲撞。”

  于彤摇头:

  “别说这样的话,我只是不想连你这么一位好朋友都失掉。”

  “你不会。”萧婉植说:“我只是为你不值。”

  于彤苦笑:

  “说得对,我这么样条件的女人,连妾都不如。”

  萧婉植立即答:

  “自苦无用,你打算怎么样?”

  “我不知道。”

  “跟陶逸初商量吧!”

  “想他要吓一大跳,我们从来未想过会有孩子。”

  “孩子是漂亮的。”萧婉植说:“你知否我们的体外受孕中心其门如市,那些不育的男女,千辛万苦,克勤克俭,就只为要做这种人工受孕手术,以克服先天性的缺陷,但成功率根本是相当低的。”

  “全球报纸刊载,六十岁高龄老妇也能受孕,你们这门科学备受推崇。”

  “那是万中无一的奇迹,否则,怎么会是新闻。一旦有奇迹出现,自然要大吹大擂,绘影绘声了。”

  “是的,陶逸初的妻就曾屡次失败,想来能怀孕真不是件容易事。”

  “对了,陶逸初怕是个十分喜欢孩子的人,所以才鼓励妻子做这人工受孕手术,那手术的前后过程是相当复杂而辛苦的。陶逸初是医生,他应该清楚,但仍然老不肯放弃,就是喜欢有下一代的表示。”萧婉植忽然兴奋起来,说:“他总不能要求你为他生儿育女,在无名无分的情况下,怕予你为难。如今,一竟是天缘巧合,可能是注定出你为陶家生子,继后香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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