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富立即说:
“对呀,方叔叔,来这儿做个“色魔”最舒服呀!”
方志心吓一大跳,麻忙问:
“什么“色魔”,你们这儿有“色魔”出现?早一阵子香港屯门的色魔,闹得满城风雨。”
陶秀说:
“小弟说的“色魔”不同于你指的“色魔”,这儿有很多人大把闲钱,放到银行内干收利息,日中生活就是在这些MALL逛逛,上上茶楼,有用无用之物买一大堆来打发日子。MALL与“魔”同音,故此就把这些人叫做“息MAL L”。”
陶富因为年纪才十二岁,说话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他指着父亲陶杰,说:
“爸爸也是一名“色魔”呢!”
然后管自哈哈大笑。
这还不是令陶杰最难为情的,说到底童言无忌,他的取笑不含恶意。
只是当陶杰接触到陶秀的那种微带轻蔑的眼神,他的心就凉了。
一个即将加入社会行列奋斗的年青人,会如此的不把自己看在眼内,即使他是她的父亲。
更令陶不难受的是,他同时看到方志琛一脸的尴尬,这副表情就等于落实了陶杰如今身分的不被重视。
方志琛是为他感到狼狈。
那么,他自己应如何处理这个场面呢?真是干睁着眼,一点办法都没有。
幸好恰于此时,伍婉琪碰上了另外一堆朋友,跟他们热烈地打招呼,气氛才扭转过来,恢复正常。
方志琛只来温哥华两天,就回香港去了。
送机时,只得方志琛和陶杰二人。
方志琛重重的握别陶杰,说:
“多谢招呼,这两天很愉快。”
“有机会再来。”陶杰说。
方志琛点点头,然后用手搭在陶杰的肩膊上,凝视他良久,才道:
“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陶杰答:
“我们是老朋友,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前些时,人们老是说为了孩子才移的民。时移世易,这几年,情势不同了。请相信我,香港有大把世界,为了孩子,更为了自己,你得好好的想一下回流问题。这儿太过鸟语花香,会阴干人的志气。”
“多谢你,老琛。”
“先回去探探路,自作道理,反正只是十多小时的飞机。”
是的,方志琛的到访,无疑在陶杰平静的生活上投下一个炸弹,爆开了一些潜藏在陶杰心底里的种种问题。
当他决定回香港度假时,举家欢腾。
伍婉琪并不知悉陶杰的心事,她只是觉得大雪纷飞的日子着实不怎么好过,整天重复那些节目,委实闷坏了,能够回香港转一圈,是很不错的。
况且,移民之后,未曾回过去,似乎有太多话不是靠传真与长途电话就能表达得淋漓尽致的。
至于陶秀和陶富,一听有机会跟他们阔别了的小朋友叙面,当然是兴奋的。
于是就在一个仍然飘着白雪的早上,陶杰带着他的家小乘飞机向南方飞去。
航机像识途老马,准时抵达香港。
陶家下榻于太古城的一家酒店,日租逾千元,已经是打了折扣的。
伍婉琪忽然的觉得有点肉刺,跟丈夫说:
“还是搬到亲戚家去住,省一点。”
陶杰皱了皱眉,道:
“算了吧,省得麻烦人家。这年头,从香港到外国旅行的人都住到酒店,倒是我们从外头走回来的人,显得寒寒酸酸的,也真说不过去。”
“怕什么,省下的钱还可以添置很多东西带回加拿大去。住在这儿,认真一阔三大,打一个电话都有起码费用,洗衣服又另外算钱。别说我不言之在先,坐食山崩。”
陶杰由着伍婉琪发牢骚,仍然没有搬离酒店的意思。
不但是为了怕骚扰别人,主要也是他跟妻子在做人处事上,有很大的一个不同点。
伍婉琪是宁可占亲戚朋友的一点便宜,然后把钱省下来,买几件名牌首饰与服装回加拿大去炫耀。他呢,宁可日常住得舒服自由一些,根本就不劳在这些物质上叼什么光彩。他对伍婉琪的这个做法不但在心上反感,而且在行动上实施反对的。
陶杰把精神放在研究重新回港来发展一事上,首先找到的自然是方志琛等一班旧日的同事。
陶杰的回航令方志琛相当兴奋,答应着为他在市场上放声气,其实以陶杰这种资深的政务官身分,要在城内大企业找事做,不是很困难的一回事。
才在香港逗留了一个星期,陶杰就有两份高职,听从他的选择。
一份在协和房地产有限公司驻中国的分公司任总经理,另一份则在信昌企业辖下的玩具厂当行政总裁,专职管辖在大陆经营的玩具制造厂。
两分工作的头衔与待遇都相去不远,只是协和房地产有限公司提供的高级职员房屋津贴比信昌优胜,后者每月只补贴一万元,在今时今日,只能在杏花邸之类水平的屋邸租到房子,连太古城与康怡等中上住宅区,最小的六百呎单位都要过万元月租不可。倒是协和名下在北角有些楼宇,大概一千呎左右一个单位,可以安排他入住,这反而干脆实惠得多。
陶杰是偏向于投效协和的。
在他未作出最后决定之前,有关方面建议他到中国大陆去视察一遍,因为他的工作地域与时间都是以中国省分居多。
陶杰于是把他的这个计划告诉了伍婉琪,并把她带到广州、东莞、新会、顺德等地去。
伍婉琪对丈夫突然兴致勃勃地要计划回流,先保持了缄默,没有发表她的意见。
她似乎乖乖的跟在丈夫身边,到中国大陆去了一个星期。陶秀和陶富则被安顿到她的一位老同学曹锦珊家里住,碰巧曹锦珊也有一对和陶氏姊弟年龄相仿的子女,那就有伴了。
一个星期的行程结束后,陶杰夫妇俩似乎都已下定了决心,对前途再作出一个新的选择。
这一晚是他们留在香港的最后一夜,曹锦珊在家为他们饯行,把一班旧同学都叫到家里来畅叙。
曹锦珊的家居在薄扶林,几年前以四百多万元买下的二十多呎公寓,现时值一千四百万元。
地方的确宽敞,最难得还有个天台,让孩子们可以在那儿烧烤。
几个女同学围拢起来,七嘴八舌的就合力游说伍婉琪,道:
“只有你一个人跑到加拿大去,叫我们一班旧同学团叙时总有遗憾,还是回来吧!”
“可不是吗?两年前你移民时,老劝你别把般含道的房子卖掉,现今回来就可不费周章了。”
“好几个高级公务员退休了,都在企业界混出个名堂来,认真是工照打,高薪照支,有什么不好?”
伍婉琪没有太强烈的响应,认真一点说,她并没有表态。
直至再回到温哥华,一脚踏入家门,脱掉了沾满雪花的小靴时,她才大大的吁了一口气,跌坐在火炉前的梳化上。
“是累了?”陶杰问。
“不是累,是解脱、解放。”
“什么?”陶杰奇怪地望了妻子一眼。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伍婉琪问。
“不。你不喜欢香港?”
“是的。”伍婉琪答。
“为什么?”
“没有喜欢的资格。”
“婉琪,你说什么笑话?”
“你以为是笑话吗?我是认填的。”
“可是,婉琪,我已决定回加拿大来收拾一切,返港去投效协和了。你一直知道我这个意向,你没有提出过反对。”
“可我也不曾表示过我赞成。”然后伍婉琪再补充:“当然,这也不是笑话,我是认真的。”
“我不明白,你别兜圈子说话,回香港去有什么不好?喜欢香港也要什么资格吗?”
“当然了。”伍婉琪提高了嗓子响应。
她这个反应无疑是强烈得令陶杰微微吃惊。
伍婉琪却整个人重新站起来,站到丈夫的面前去,说:
“你要我不兜圈子,坦率说出我的感觉,可以呀!你听着,以我们这种身家的人,现在回香港去重建家园,就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夹心阶层了。不是吗?
“陶杰,你心里难道没有一条数?单是把我们从前在香港住屋的水准讨回来,就要一千五百万,去掉你身家的一半,何必?”
陶杰没有待妻子说完,就拿话塞她:
“有这个必要吗?协和有房屋供应。”
“对呀!英皇道一千呎的公寓,走下来就是地铁站,方便至极,对不对?”伍婉琪近乎咆哮:“拿这样的居住环境来换这儿有室内游泳池,户外有网球场的花园洋房,在于我们这个年已半百的时刻,图个什么呢?”
陶杰心中有气:
“老搁在这儿,冬天是雪,夏天是雨,你就不闷?”
“闷不过跟你跑上大陆的那几天,整天无所事事,白天逛街,简直没气氛,那些友谊商店几乎连洋游客都不愿光顾了,到处是参差不齐的旧房子,脏脏腻腻的。晚上跟那些大陆人碰杯喝酒,言不及义的瞎应酬,这叫做打交道,建关系,真真吓死人!以后再有这种场合,认真恕我失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