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从何入手去建立保护自己的铜墙铁壁呢?
不是不令人焦虑的。
高掌西说:
“大姐,多谢你的提点,你看来不像是计算我的人。”
庄钰萍扬一扬眉,答:
“错了,我的确在计算着你,只不过我对你的计算是善意的,对你有利的。”
“大姐,你非常的坦率,我很欣赏。”
“希望能长远地跟你合作,那就要配合你的个性,我看你是直爽的人。”庄钰萍说:“掌西,说得严重点,现在你的情况很大可能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了,要突围而出,必须里应外合,即是说,你要有盟军。”
“大姐,你打算与我结盟?”
“是的。”
“那是否意味着你连姊弟亲情都不顾了?大姐,你跟钰华联手来对付我,或只是袖手旁观,岂不是更妥当吗?你到底是庄家人。”
“我是庄家人,但庄家很多人都没有把我当人看待。”
庄钰萍这么说,真令高掌西骇异。
翻心一想,高掌西就明白过来了。
庄钰萍在庄园上的遭遇,也是够难堪的。
年轻时,跟妹妹庄钰茹是一对超尘脱俗的姊妹花,都一般地得到父亲钟爱。及后,荣必聪爱上庄钰萍,她却嫌弃当时的荣必聪没有家底,而让妹妹庄钰茹冷手执个热煎堆。一旦跟荣必聪成婚后,帮夫命好得不得了,荣氏家族就慢慢地成长壮大,以至今天成为城内首富。
反观庄钰萍选择的方国栋,真是差得不能再差了。
方国栋说也是香江豪门,但一次七三年的股灾已经家道中落,其后八四年的地产低潮,使方家的日子更难过,因为烂船剩下的三斤钉全押到地产上头,就更有苦自知。如果是有实力或有强劲的人际关系帮忙调动资金,熬得过风潮过后的一段低潮日子,依然可以翩然翻身,重见天日。坏就坏在香江是个跟红顶白,一沉百踩的无情都会,谁都不会对已经沉了一大半的船投以同情的一眼,于是方氏家族在五六十年代的风光,一去不回头,只成了香港家族史上的一个人们知晓的名字。
方国栋作为方氏家族的继承者,偏巧又不是个出色的本事人,集吊儿郎当的性格与公子哥儿的气派于一身的他,手上没有资产,那就益发惹人讨厌。
庄钰萍拼命地以自己的名望与身分去扶掖他,他非但不领情,还不去讨好庄氏家族中人,尤其是庄经世与庄经世布置在集团中的得力助手,且还经常摆一副末代王孙的臭架子,自然从庄氏家族中拿不到半分好处了。
要庄钰萍下堂求去,那她的面子就更不好过了。反正再回复自由身,香江之内,也难遇上第二个荣必聪,那就一动不如一静地苦撑下去。
庄家人之中,除了神秘兮兮,表面上足不出户的庄经世夫人,根本不管事之外,庄园之内,全都把庄钰菇捧如天上星星,视庄钰萍如一滩地底泥。
若不是庄经世顾念到底算是父女一场,对庄钰萍还有一点照顾,她就更无立足之地了。
事实上,庄经世的眼中,永远是本身利益放在第一位。他的亲情是一个基数,这令庄钰萍每年的生日都获得父亲封赠的一万元红包,在亲情的这个基数之上,就是一份花红,因此庄钰茹的待遇就不同了。
每一年,庄经世都借着生日去讨好荣必聪夫妇,就以庄钰茹去世前三年所得的生日礼物为例,就已相当的出类拔萃。有坐落在全个北美均有名的加拿大哥伦比亚省内威斯那山区的一幢占地三亩,由欧洲名建筑师画则,远道由北欧运送名贵橡木建成的价值三百多万加币的别墅。再而是在纽约邻近华尔街的一间小小的著名做财经名人生意的法国餐馆,连物业在内,估计当在四百万美元以上。
最后的一年,庄钰茹的生日礼物是泰国湄光河畔的一块土地,政府答应如果业主决定捐出来兴筑庙宇,可以给很多优惠条件;如果业主作商业用途的话,应可建成楼高三十层的商住中心。那地皮终于在庄钰茹的遗嘱上,指定捐赠兴建由泰国佛教主持的老人院,地价总值多少,无人知晓,应是不菲的。
庄经世之所以如此大手笔,全为他自荣必聪与庄或茹这对女儿女婿身上得回的好处,绝对在他的支出之上。
数是这么计算了,但人的感觉又是另一回事。
庄钰萍每年生日,都恨不得把父亲托秘书像文件般传到手上的那封红包,撕成片片碎,扔到垃圾桶去。
庄经世这种公然的、昭彰的、明显的厚此薄彼行为,看在庄家人限内,各人心里有数。有些人把那条数浮于表面上来,就在很多事情上不是太给庄钰萍夫妇留面子了。
单是方国栋有一次,自己的司机请了病假,他急于要用车,于是让秘书打电话到庄氏行政部去,嘱派一部车子来接应。刚巧庄经世的左右手符贵签,正忙于招呼一个由武汉来的商务访问团,征用了行政部辖下的所有车辆和司机,行政部主管余立昌当即回绝了方国栋的要求。
这方国栋立即摆出大少爷的格局来,呵叱余士昌:
“我叫你派部车子来就得派,直至我的司机痊愈为止。听见没有?”
对方既没有说听见,也没有说听不见,只轻轻地挂断了线。这种轻蔑的态度,使方国栋怒不可遏。
可是,他能怎么办?
一口乌气只能喷到自己妻子的脸上去,摇电话给庄钰萍说出了要求,并加一句:
“就看你庄家大小姐是否够面子,动得了庄氏的车队了。”
说罢了,照足余士昌的行为,就轻轻地挂断了线。
庄钰萍气得几乎吐血。
既不满于余士昌那目中无人的气焰,也痛恨方国栋的不长进、不中用与不知自量。
生气是生气,可还得要把事情处理掉。
庄钰萍懒得结余士昌说话,自认为他只不过是经理级乙名,根本够不上资格跟她成为对手。
实情是,如果庄钰萍开了口,余立昌仍然不买帐,那面子上就更不好过了。
庄钰萍于是决定给直接管辖余士昌的庄氏执行董事符贵笙投诉这件事。
电话接到对方的办公室内,秘书答:
“符先生正在开会,等下我请他回你电话。”
不一会,符贵笙果然按动了庄钰萍的内线对讲电话,道:
“钰萍吗,你找我?”
“是,贪笙?”庄钰萍说。
“对,刚才在跟武汉来的一班省政府高于开会,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很对不起,有要紧事吗?”
庄钰萍于是不经意地说:
“也不是要紧事,事件是这样的……”
庄钰萍还没有机会说下去,符贵笙就说:
“钰萍,你且等一等,我那直线电话在响。”
然后,庄钰萍就听到符贵笙的对话:
“对,对,我是负责此事的。什么?是庄小姐嘱咐的?请问是哪一位庄小姐?”
这么一听,庄钰萍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听出兴趣来了。
符贵笙继续说:
“究竟是哪一位庄小姐当然是有关系啦,你且先讲清楚。”
过了一阵子,又听符贵笙说:
“啊,是庄钰茹小姐,即是荣太太,答应王老板借用她在威斯那的别墅度周末,是吧?当然不成问题,庄二小姐说什么我们都会照办。”
然后符贵笙稍歇,道:
“对,对,那间别墅是庄先生送她的生日礼物,你也在杂志上看到这个报道了。现今的传媒真棒,只有行业内几个人知晓的事,都有本事抓出来,弄至街知巷闻。好了,周先生,总之你放心,庄小姐的嘱咐必定办妥,请通知王老板届时开车上威斯那便成,我自会知会别墅的管家,再见。”
符贵笙挂断了线之后,回过头来对牢对讲机,说:
“钰萍,劳你久等了,你有什么事要我办?”
庄钰萍差不多能嗅得到自己喉咙之间有一阵血腥味,她竭力地把那口腥脏的乌气,硬吞到肚子里,然后说:
“是这样的,我听国栋谈起,庄氏的车队常不够分配,我想从国内来的嘉宾数目多了,怕要多购买一两部车以供使用。这个财政预算,你得考虑加在下次董事会的议程之内。”
“对,对,钰萍,你提点得是。多谢,多谢。”
按熄了对讲机后,庄钰萍伏在办公桌上不能动弹。
这就是公司政治的一招阴着了。
几乎百分之一百肯定符贵笙已经风闻了余士昌与方国栋之间的争执,才做了裁决,不肯让方国栋半步。之所以知道让半步就会海阔天空,依然不干,只一个原因,庄氏集团内没有人买姓方的帐。
符贵笙对庄钰萍已经是给了三分面子了,故而才故意用这个指桑骂槐式的方法,让庄钰萍知所进退。
老实说,庄钰萍若不是大家族出身,一时间沉不住气,够不上修养,就想不出如此大体的下台方法了。
她跟符贵笙说的那番话,算是极保存身分的,且相当的高高在上,也算是她在此事上大方高明地表了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