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觉得这个女人太可爱了。
高掌西真想在这一刻就转身告诉穆亦蓝,应该是三位一体才对。
可是,她没有。
不知是眷恋着如今相依相拥的缠绵,不想再有丝毫的改变,抑或她犹有顾虑。
总之,心上就有个小声音告诉她:
“别说话,什么都在两个人的心贴结在一起时显得不重要。”
于是高掌西改变了话题,她说:
“看,刚开出的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船了。”
“对,每天这个时刻我最高兴。”
“为什么?”
“因为你再走不了,必须留在我的身旁。”
“嗯,亦蓝…”
“是,掌西……”
两个人其实都口中有话,只是说不出口来。
高掌西很想很想很想回答说:
“嗯,亦蓝,那我就留在你身边一辈子不走了。”
纵使这是她如今强烈而真挚的意愿,又如何?
明朝太阳升起来,世界就会变。
她一旦返回香江,所要面对的人事与难题,复杂难缠得不敢想像。
她如何面对父母?如何应付翁姑?如何说服兄弟?如何相处朋友?如何交代社会?
到最后要解决的问题才落在丈夫身上。
一念及她的身分,就遍体生寒,要抱紧了穆亦蓝的手,加添半点温暖。
她不敢做出任何承诺,不敢表达任何心愿,不敢展望任何前景,因为今晚安稳之后,明朝将是巨变,必然是翻天覆地,地撼天移的巨变。
同样,穆亦蓝本想回应高掌西说:
“对,掌西,请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去,大长地久,我俩永远是一对。”
如果他这样说了,他就是个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家伙。
大丈夫爱恋一个女人,最最最基本的责任就是竭心尽力地供应她所需要的一切。
高掌西除了需要一颗永不变志的情心之外,她还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且不论高掌西有何需求,最低限度不能否定的是她今朝拥有的极多。
几乎有齐大太阳下所有珍贵事物的一个女人,是不是给予她一份永远不变的爱情,就能抵偿一切?
穆亦蓝严重告诫自己不可天真、不能肤浅、不许狂妄。不容幻想。
人是要在自选的社会中,与群众一起生活下去的。
没有荒山野岭、世外桃源,可供有情人遁迹天涯,离群避世之用。
高掌西一脚踏出这间广东顺德的小屋,她名下的东西没有一桩一件的百分之一是他穆亦蓝才能力提供的。
除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之外,还有踏遍铁鞋无处觅的发展才华才干才具的机会,叫穆亦蓝如何向高掌西奉献与补偿。
今时今日,连欧美人士都梦想着抓紧一个来东方之珠发展抱负的幸运机缘,谁有资格去褫夺高掌西在香江已建立的王国。
向她求婚,把她带到美国中南部的小城,抑或长居于国内这顺德小镇?那无疑是像从故宫博物馆内盗取了出土的五千年历史文物,搁在他的口袋里,供个人赏玩,这种行为美其名为爱不释手,但公平吗?合理吗?
高掌西若不属于庄钰华,不属于庄家与高家,她也应该是属于自己,属于香港这个名重江湖的金融都会,属于东方之球上那撮精灵于练的人群的。
物以类聚。
永无商榷。
每念至此,穆亦蓝就自卑、气馁、伤感、失望。
他最大的幸运也无非是抓紧目前的一刻,一日是一日,一晚是一晚地拥有对方。
总有各怀心事的时间。
也总有心灵相通的一刻。
“亦蓝,你在想什么?”高掌西问。
“想你。”
“我就在你身边。”
“你在哪儿都一样,每逢黄昏我就想你。”
“除了黄昏呢?”
“夜里、清晨都想你。”
“嗯!还有每日的中段时间,就不想我了?”
“暂时开小差。”
“为什么?”
“因为要工作,赚钱湖口,维持生命,才得以继续想你。”
高掌西噗嗤一声笑起来,转身面向着穆亦蓝。
她轻轻地拿手扫扰着他的浓眉,然后稍稍抬高了头,吻住了对方那双澄明的大眼睛,再而是那笔直得怕一如他性格的鼻梁,再而是嘴唇……
一阵如潮的心血忽尔充塞在胸臆之间,然后浑身通体地扩散,高掌西梦呓般说:
“亦蓝,怀有你的孩子,我无悔!”
穆亦蓝再管不住自己的理智,他需要充完全全地拥有这个女人。
他甚而没有细心装载,从而消化对方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刹那间,他只有一个观念。
将来是将来。
现在是现在。
将来他可能被订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可是,现在他灵魂儿要飞上青天,肉体要自极度官能享受中感悟到他生而为男人的权威与骄傲。
现在,他要带领着心上的挚爱,攀山跨岭,飞越长云,采天上的明月,摘天上的繁星。
当他们俩手捧着皓月明星的一刻,穆亦蓝听到了高掌西细细的娇喘,看到了她甜腻的憨笑。
穆亦蓝浑然陶醉,茫然失落,整个的崩溃下来。
夜深了,紧紧地相拥而睡的人此其实都未曾入梦。
既回味过往,又担忧未来。
都不愿吵醒对方,为自己分担这份在夜静速然而起的烦忧。
心想,或者天亮时就有转机了。
任何人努力活着,都只为有明天。
即使明天不一定带来喜讯。
即使明天有可能带来噩耗。
但接踵而来的无穷无尽似的明天,就是希望。
天亮后不久,就有叩门声。
把才刚刚睡去不久的穆亦蓝与高掌西吵醒了。
高掌西不期然地有点惶恐,她抓着穆亦蓝的手问:
“会是谁?”
穆亦蓝把高掌西的手带到唇边细吻,安慰她说:
“让我去看看。”
然后披衣而起,跑出去开门。
来人是中华成药制造厂的一个小工,见了穆亦蓝,非常恭敬地打招呼,然后说:
“穆医生,您早。”
“早。
“订扰您了。可是,今早杨经理收到香港总部摇来的电话,托你代传一个重要的口讯。”
“什么口讯?”
“请你告诉庄太太,大伙儿等着她回香港去开紧急会议。”
穆亦蓝呆住了。
这个口讯包含了太多的玄机。
他只能点头,对小工说:
“谢谢你,我会把口讯传到。”
穆亦蓝走回房间去后,高掌西飞扑到他身上来,两个人紧紧地相拥着,怕有人要把他们这就生分了似。
良久。
彼此都无话。
只是这样地紧紧抱拥着。
能够多一分钟的相叙是一分,多一秒的欢愉是一秒。
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穆亦蓝才在高掌西的耳畔说了这话:
“是回去的时候了。来人要我传达的口讯,你都已经听到了。”
高掌西在他怀中点头,随即慌忙摇头。
她再抬起头来望着穆亦蓝时,已经是满眼含泪。
穆亦蓝轻轻地吻在高掌西的脸颊上,吻干了她的泪。
然后他说: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我会来找你。”
送高掌西上船之后,穆亦蓝回转身,一拳捣在码头的那根石柱上,让一阵强烈的痛楚,帮助自己清醒过来。
并不需要高度的智慧,就能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无人知道高掌西这几天的去向。
除非是她秘书泄露了她的行踪。
秘书一向是忠心耿耿的,只有在无叮回避备受压力下,才会把高掌西订了九洲港的船票一事告诉别人。
从九洲港可以到达的城镇乡县也实在太多万,不一定是顺德,不一定是中华成药制造厂,更不一定是穆亦蓝。
当然,苦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在现阶段,所有的思前想后都是不必要的了。
高掌西的脑海自踏上船,直至返抵高氏企业之前,都是一片空白的。
当秘书看到她时,神色不至于慌张,可真带有三分的焦虑。
她说:
“高小姐,是高定北先生问我,你是不是去了顺德。我回应他说,我只为你订了九洲港的船票。”
“他怎么说?”
“他点了点头,告诉我庄钰华先生的秘书会通知你尽快赶回来开会,并说你一到涉,请你先去找他。”
高掌西推开高定北的办公室门时,他正在讲电话。
高掌西只听到高定北在摔下电话前的几句话:
“我们高家的家事,你现在且先别管!”
高掌西挪开了椅子,坐到她弟弟的踉前。
高定北凝视着她,并没有开腔讲话。
“太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了。”高掌西这样说,打开了僵局。
“你回过家里去没有?”
“没有。”
高定北说:
“我意思是指你娘家,不是指庄家。你见过三姨了吗?”
高掌西愕然。
这才是真正令她震惊的。
短短的几天之内,连伍芷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掌西只能强装镇定,集中精神,当作一件严重的商业事件来处理。
她不是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经验的。
这些年来,在商场上不住地有铺天盖地式的灾难,企图要把哪一个稍为软弱的财团或家族吞噬,形形式式的风险她见得太多了。都是要冷静地应付,才有重出生天的机会。
于是高掌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