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难应付。”
“因为她的心已不在你身上。”容洁莹这么说。
“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吗?”
“当然不是。”
容洁莹笑。
“你笑什么?”
“笑你,笑男人。”
“什么?”
“所有的男人都似你,自己花天酒地是一回事,却容不了妻子心中没有了自己。”
庄钰华没有正面回答,只说:
“要抽口烟吗?”
“要。”
庄钰华从烟盒内抽出两支香烟,叼在嘴里,一齐燃点,然后吸索。
幽暗的房间里立即出现两点小小的艳红星光。
容洁莹抽了一口烟,道:
“我老实给你说,今儿个晚上,高掌西忽然出现,她的神情很特别。”
“你认为她思疑我们?”
“不,不,绝不是这个意思。”容洁莹只吸了一口烟,道:
“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等会儿,你我各自走出这房间去,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不是么?哪有什么好思疑的。”
“那么,你认为她有什么特别?”
“不是那种紧张丈夫、追踪丈夫的特别。”
“那是什么?”
“那可能是她自己有事。”
“她会有什么事?”
“不知道。”容洁莹说,“你知道我没有必要挑拨离间。我的宗旨十分简单,陈有诚尽管闹他的婚外情,我管不了他的心,可是我不要放弃做陈有诚太太,我更不要苦苦地委委屈屈地做他的太太,所以我有我的想法做法。”
“那才有我。”
“对。难得你没有朋友妻不可窥的观念。”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中伤高掌西,可是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我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时,事情已可能闹得很大了。我的第六灵感,女人的专长,告诉我,高掌西是为一些事而神不守舍,她的精明神态失踪了。”
“今天是周末。”
“商界中人没有周末。”
“她到底是女人。”
“那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了。你看我这个女人,还不引以为戒?”
“你是说,高掌西也可能对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像你对付陈有诚一样?”庄钰华问。
“她知道你已荣升父亲了,是吗?”
“对。所以,你认为高掌西不会放过我?”
“你难道认为她是善类?这句话讲出来,要笑歪所有城内商家人的嘴。”
“不,你或者不甚了解她。在商场上,她是另一副心肠与嘴脸;在家里,不一样。”
“你是说,在家里比较好应付。”
庄钰华没有正面作答,他只说:
“总之,高掌西不会像你。”
这句话,原本是充满侮辱意味的,庄钰华也是情不自禁地冲口而出。话说出来之后,也觉过分莽撞。
可是,容洁莹没有激烈的反应,她反而淡淡然说:
“她要是像我,你的处境还好一点。”
庄钰华还没有咀嚼出这句话的味道来,对方又加一句:
“我告诉你,庄钰华,我说的是老实话。”
庄钰华一怔,问:
“你说得具体一点。”
“女人恋爱与消愁解闷的神态与动静是不一样的,明白了吗?”
“我说,你得讲得具体一点,我不要你的那些感觉,我要实情。”
无疑,听得出来,庄钰华的语气是紧张的,且带了点不满。
容洁莹把香烟捺熄了,一双手像水蛇似的环绕着庄钰华的颈项,用充满磁性诱惑的语调说:
“今夜只有发生在我和你身上的情事,才能具体实在化,不是吗?我们还管那些什么感觉干什么?”
这么一说,庄钰华可就会意了。
真的,什么都不必管。
目前要接收的是一阵畅快的官能刺激,岂容错过。
至于容洁莹,她觉得再没有提点庄钰华下去的必要,正如庄钰华说的,那只是她的一场感触,不一定准确。
就是准确又如何?
走出了这房间,她踉庄钰华只是两个普通朋友。
再走出了这幢别墅,她甚至与庄钰华是两个活在不同环境的不相干的人。
他只不过是她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的一个道具人物,只不过是平衡她自丈夫身上得着之委屈的一番发泄。
况且,容洁莹想,这个如今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总应该有一日得着他应有的报应。
一如自己那个闹婚外情闹得不能自已,兼自得其乐的丈夫陈有诚一样。
当她想到总有一日会被人发觉,陈有诚怀里另有一个女人时,原来容洁莹也躺在别个男人身边,她就会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才是她,容洁莹全心全意全情全神追寻的人生高潮。
她想着想着,禁不住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并作欢呼。
庄钰华以浓浊的语气,问:
“洁莹,你快乐,是吗?我是不是很好?”
容洁莹舒坦地说:
“是很快乐啊,你的确是很好。”
第十二章
太阳重新探头出来,照亮大地之时,石澳别墅内的人,多半还在睡梦之中。
只有穆亦蓝早起,他换了泳衣,爬上了泳池的跳板,在做着热身运动。
然后,他拿脚尖钩住了跳板的边缘,正准备跳下泳池去。
在美国念书时,他是出名的运动健将,曾有两年,几个学分都是从体育课得来的。
跳水是他的拿手好戏之一。
当他微微开始跃动时,忽尔望向旁边的别墅,竟见高掌西站立在露台上凝视着他。
她脸上的表情是淡漠的、不经意的,甚至带一点不屑。
穆亦蓝心上有种微痛的抽动,他又一次觉着高掌西看不起他。
故而,她压根儿没有把从前的一段往事放在心上。
如果在重逢后,高掌西找个机会对他说:
“杨青,我们忘掉曾发生过的事。”
他是会肯的。
留下一段无瑕美好的曾经深爱与曾经拥有的情缘,不是人生的憾事。
可是,她看不起他,故而,连这一点点的心灵安慰,也一手抹煞。
她变得如此高高在上。
正如她如今站在露台上俯瞰园子,看着他,显得如此渺小,却仍然跃跃跳动,打算高高地飞越自己的下脚处,其实是不可能的。
这个叫做高掌西的女人,屡屡让他感到自卑。
穆亦蓝把视线收回,往下望,那是一池清澈得见底的水。
不知怎的,有一个恐怖的念头,一闪而过。
如果池中无水,他这样跃高,再跳下去,就会肝脑涂地了。
人死了,就再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情事,也无所谓自尊与自卑。
天,穆亦蓝想,为一个女人而竟有轻生与厌世的念头,未免是男人至大的悲哀。
他痛恨自己,愤怒得一跃而起,在空中打了一个筋斗,就整个人插进水里去。
溅起的浪花不多,那证明穆亦蓝依然是个中好手。
有人在池边恭维着他,当他一头钻出水面时,就听到热。烈的掌声。
穆亦蓝想了一想,就快快游到池边,双手一按,纵身跳上了岸,跟庄钰华打招呼。
“你早。”穆亦蓝说。
“你的跳水姿势很优美。”庄钰华说,“我太太也很喜欢游泳,她在水里的矫捷并不比她在陆上的表现逊色。”‘
“是吗?”穆亦蓝答,“我以为庄太太只爱登山,不爱涉水”
庄钰华很从容地说:
“她跟你谈了她那攀登名山峻岭的经验,是吗?根本上,掌西是个能文能武的出色人。有机会,你们在运动上可以好好交流,必成知己。”
一句话,说得穆亦蓝的心,卜卜乱跳。
“吃过早点了吗?”庄钰华问。
“我起得早,已经用过了。”
“那么,陪我喝杯咖啡。来,趁今日,我们好好地谈。”
庄钰华带领着穆亦蓝走过园子的另一边,在太阳伞下坐了下来。
别墅的佣仆立即走上来,给庄钰华摆下丰富的美式早餐,也给穆亦蓝倒了一杯咖啡。
穆亦蓝说:
“我习惯喝茶。”
庄钰华一边吃他的腌肉煎蛋,一边问:
“你不是在美国长大?”
“对,生于中国,后来才到美国去。”
“现在又锐意回港发展?”
“是机缘巧合,我鼓励药厂开发大陆市场。”
“在今日,谁不。”
“对,只除了英国。”
庄钰华抬头望他一眼,像请他解释。
“不是吗?一连几个国家元首都亲自拜会中国领导层,为什么?无非是为了生意。有哪一国现今不是为自己的经济打好基础,才争得选票。
西方人比东方人更重实惠,谁让他们吃得不够丰富.穿得不够华丽,住得不感不够舒适,行得不够畅快,一律格杀勿论,必须下台。这种民主,有助中国更领风骚。我不相信美国会幼稚到拿中国跟古巴比,英国是例外,他们故意的倒自己米。”
“现今在英伦,唐宁街十号也在承受不少商界人的压力。”
穆亦蓝说:
“太迟了,英国政府要找下台阶梯比美国还难。”
“或者梅杰下台,给我们换个港督,会扭转颓局,有好处。”
穆亦蓝随即答:
“是有好处,不过是英国人的好处,扭转英国的颓局。”
庄钰华定眼看着穆亦蓝,希望他解释下去。
可是,没有。
穆亦蓝连连呷着佣人为他泡上的龙井,再不打算在那问题上多作阐释。明者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