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像这一区,差不多每幢独立房子的屋地范围都占去半个街口位置的,实在绝无仅有。
庄尼把车驶进一条两旁种满了红白杜鹃花的小车路上,再停到一幢白色殖民地官邪式的房子门前。
“不骗你,全市最清静,最能供应色香味俱全食物的餐厅就在这里头。玛利亚,你现今可以作出一个决定,是否愿意到舍下作客,一尝我的厨艺,抑或,你信不过我,那就改道到一般的食肆去!”
信不信得过他呢?语带双关,这里头可能是另外一篇文童。
谁不是白白担了个圣洁的外表,而实际上做着满足私欲的种种劣行?
任何人目睹了当日社青云对我的那副脸孔,都会相信他纵非至情至圣,也必定忠诚正直。谁能料到他竟是好险狠毒,心如蛇蝎?
我已曾经沧海。
世上再恐怖不过的欺骗手段再加之于我身上,都不能跟我承受过的相提并论。
玛利亚今夜,何惧之有?真想不到庄尼竟有如此高雅壮丽的巨宅作居停。
坐到那宽敞的客厅去,享受着完全十九世纪英式的贵族家居布置,一种皇侯风范、泱泱气氛弥漫着空间,令人肃然起敬。
庄尼给我调校了一杯威士忌。然后说:
“你随便浏览,我这几完全没有机关,也没有秘密,什么角落你都可以走,什么东西你都可以翻。”
“你呢,你不在我身边陪我?”
“我到厨房去弄晚餐,只一会儿就来!”
我悠闲地在屋内逛着,客厅的左侧是个中式饭厅,一张足可坐二十人的大圆饭桌放在正中,跟垂下来的金澄澄欧式大吊灯互相配衬辉映,已经很气势如虹。
客厅的右侧,是两个相连的房间,一个是较小的西式饭厅,椭圆形的餐桌,伴以八张餐椅,都罩上大红的椅罩,在椅背后扎着一个大红蝴蝶结,宛如一个到舞会去跳宫廷舞的少女,正微微屈膝,回礼舞伴似的。加上墙上名贵缤纷的挂画,整间餐厅都出落得热闹而温馨,别具韵味。
另外一向是书房,三面墙都是高耸至天花板的书柜,整齐地徘满了书籍。驻足细看,竟是中英巨著,琳琅满目。
这庄尼那么能学贯中西?看不出来。
诚然,我应该知道看得出来的往往并非真相。
堂前的乙道螺旋形云石楼梯,向上一定是通往楼上的几间睡房,向下则一直带往地库。想地库也不外是那些游戏室,桑拿浴室之类,我都没有兴趣观赏了。
正想走到厨房去看看庄尼怎样弄我们的晚餐,他就出现眼前,一把拉起我的手,说“来,一切已经就绪,我们先饮杯酒,吃一点餐前的沙拉,醒醒胃!”
我们绕道自客厅的一扇抽木镶玻璃的双掩门,通到一个罗马式的室内泳池旁边。
泳池呈长方形,在弯位处竖立了一身布满线条的大圆柱,头顶是玻璃盖成的大天窗。已见一两颗疏落的星星,那么的由远而近,仿佛等一会就会掉进池中,微微溅起水花,添一点生气似的。
晚餐桌放在泳池旁,只有两个位置,除了精巧矜贵的餐具外,就是一大蓬优怨而瑰丽的艳红杜鹃,跟那插了六枝红色洋烛的纯银烛台,一齐霸在餐桌中央,那么的令人心旌摇荡。
白酒是顶上好的品种,人口一阵芬芳,真能齿颊留香。
连那凯撒沙拉,都其味无穷。做这菜最考功夫,一般不是调得稍咸而变得略带酸味,就是过淡。庄尼的手势肯定是恰到好处。
“每吃完一道菜,我们都慢条斯理地呷一会儿酒,庄尼才捧出另一度菜来。
那白菌煎鹅肝,和香蒜牛仔肉,都吃得我津津有味。
我不禁歪着头想,这么好条件的一个男孩子,怎么可能闹失恋。
随即我甩甩一头短发,一并把这个意念都抛到九霄云外。
庄尼的背景强得过我吗?
然,有目共睹,我如何地惨遭茶毒。
杜青云至兀不渝地爱着他那位青海竹马的陆湘灵,为她的被迫沦落风尘而讨回一个公道,事必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向当年害惨了陆家的江尚贤报复,因而要我承担了重罪。
很明显地,我纵有百般可爱,千种能干,万样德行,在杜青云心目中都不值一文。
还是那条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的道理。
一念至此,竟对眼前人生了怜悯同情的爱心。
真的,相逢不必曾相识,彼此能说着同一语言,心照不宣,就是天涯知己。
吃罢了那个可口的甜品,我的感慨更深。
问庄尼:
“看过一个香港流行小说名作家亦舒的那本《喜宝》的小说吗?”
庄尼摇摇头,脸上写上问号。
“故事说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就愿意下厨为他悉心泡制一度美妙的甜品。”
庄尼凝神望住我,眼里荡漾着无限温情与温馨。
没想到吧?
说着这么一句具挑逗性说话的不是庄尼,而竟是我。
我正在逐步实现我预期的后果。
以一种温柔温驯的眼神,回应着庄尼。
他双颊泛着配红,竟有点口吃地对我说: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的问题?我……”
“那就不要回答好了!”
庄尼似在搜索枯肠,希望找出一组适合的辞句,对我们这番偶遇的感情作出交代。
第二章
显然地,他力不从心。反倒由我轻松他说出他心中的感受。
‘能以一个新人替代;新人,填补心中的遗缺,总是一种踏实的感觉。人要自救,因而不可轻率地放过这个机会,即使只能短暂性疗治痛楚,也还是值得恋栈、舍不得放弃的,是吗?是有这种感受吗?”
名副其实的红烛高烧,映红了的竟是庄尼的脸。
我却刻意地要保持平静。
庄尼的眼神开始灼热,像两朵小人焰,慢慢随着室内的温软气流烧到我的脸上来。
他站起来,步至我跟前,强大的身躯又像当初相逢时的模样,挡在我眼前,掩住了我的视线。
这一次的分别是,我还未及抬起头来,他已经伸手将我一把拉进他怀里。
女人在男人健壮有力的臂弯之中,一般都能产生莫名的安全快感。
我学习完全放松自己,让身子与心情,都像浮在碧波之上似的。绝不挣扎、绝不回顾、绝不紧张。微微的载浮载沉,好使我飘荡得至久至远至舒畅。
这是一个必须实习适应的过程。
并不需要躲在自己心爱人儿的怀抱之中,才感到幸福。
事实上,世间哪来这么多真情真义?
有的话,也未免表达得大恐怖,即如杜青云为了陆湘灵,而残害了我,就是活生生的现成实例,男女之间的相悦,自今日始,我应视作生活上一种可以争取的情趣,也同时是能够发挥特殊功能以达到个人目的之投资与手段。
这个意念,自杜青云串谋害得利通银行股份狂泻与发生挤提之日始,已在我心滋长。
于今,是我的些微幸运吧,遇到这么一个如此可喜的试练对象,怎容错过?
两颗寂寞的心,两个孤独的人,很自然地会彼此需要,互相利用。
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必须是资产而非负累,能制造欢乐,能产生喜悦。
想着,想着,精神完全进入迷糊与迷离状态。我浑身松懈,有如一团海绵,尽情吸索与享受着男欢女爱的兴奋。
一点都没有困难!
好的开始往往是成功的一半。
当我静静地躺在庄尼的身边,看着他赤裸的肩膊,因着均匀的鼻息而甚有节奏地微微鼓动时,我睁着眼冷笑。
要完全站于不败的地步,只有一个秘诀。
务必将一件事可能产生的各种后果分析出来,然后选最坏的那个可能,作出预防与应变措施。
过往,我犯的最严重错误,就是大一厢情愿地将事件看得简单、将人性看得善良、将效果看得乐观。
拿我跟庄尼的这段一夜情缘作为实验吧!
首先分析整个相遇与结缘的过程。如果庄尼说话可信,那自然是他跟爱人开谈判,对方爽约,等于表示恩尽义绝,顿成陌路,庄尼在沮丧之余,偏巧遇上了我。
一个并不难看的女人,出现在情怀历乱,心绪不宁之际,很自然能起到相当的解慰作用。
当然,我不必高估庄尼的失意,那跟我的创伤固然是小巫见大巫,就算跟一般少男少女的所谓失恋比较,也还可能有一段相当距离,因而,我那么容易地扮演了替身的角色!
以上是正途而合理的推论,却失之于表面化。
换言之,往最坏的另一个方向分析和构思,得出的故事情节与画面,可以完全不同。
会不会是多伦多一个无聊的纨绔于弟、惨绿少年;手上大把光阴与金钱,日中忙不迭地寻求各类新刺激呢?
某日黄昏,路过大酒店酒吧,瞥见有个形貌不俗的单身女郎,在饮闷酒,认为有机可乘,于是上前搭讪。
至于他的表现和藉口,更不必担心,真正唾手可得,俯拾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