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九重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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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葛说:

  “我听富德林银行透露,老吉拿先生行将退休。我会跟他们商量,看看能不能找个名目,将一些特别功劳往老吉拿身上放,送他两份游览东南亚及中国各名城的旅费。”

  我连忙点头说:“好极了。”

  世界根本就是现实的世界。

  只要有需要,俯拾皆是可用的罪名与功勋,随便往对象目标身上搁,看你是要惩治抑或抬举对方而已。

  小葛跟着向我汇报其他公事:

  “上头已经有消息,寻获了霍守谦的女儿,在上海的一间孤儿院内长大的。当年霍守谦夫妇在文革期间逃亡抵港,只带了手抱的幼婴,就是如今还在他身边的那个儿子,当时的女儿,在逃亡中失散了。”

  “确切肯定是霍家的女儿?”我小心地问,这件事绝对不能弄错。

  “跟霍守谦一起南下的同乡兄弟霍士杰,一直把霍守谦的女儿带在身边,逃到宝安县关卡时,守卫森严,大队被迫分散了。小女孩刚刚跟着霍士杰,被迫折回上海。过了三、四年辛苦日子,霍士杰也死了,霍小清被送到孤儿院去,其后,又辗转到了北京工作。都是根据户籍,很艰难曲折地调查到的。”

  “你找个机会向霍守谦透露这个消息。把我无意中找到他女儿放到谈话里头去,看他如何反应?”

  小葛皱皱眉,只想一想,就答应下来。

  “还有别的公事吗?”

  “我跟你去看过联艺名下在粉岭的那幅地皮,他们已决定拆卸工厂,把机器厂搬到深圳去。那块地皮则申请补地价,改为兴建商住楼宇。照常理,申请成功只不过是早晚间事。”

  “好,小葛,我们分头进行。”

  小葛出门之后,我摇了个电话给英国的一个专替我们江家打理物业的经纪,请他立即为我物色一幢在伦敦咸士达区的花园洋房。过了两个星期,经纪向我交差,那是一幢距离地铁站只有十分钟脚程的独立房屋,时值七十多万镑。

  我买了下来。

  然后,我约会夏理逊。在半岛的姬蒂丝餐厅跟他吃晚饭。

  我闲闲地问:

  “回到英国去,打算住哪里?”

  “根德郡,我们在那里有一间小屋、相当不错。”夏理逊说着这话时,不忘刻意地在语音里添一点快意,不自觉地流露了画蛇添足的味道。

  我答:“住根德郡不大方便吧?你跟夏理逊太太在本城生活了好一段日子,想已非常习惯闹市的生活。且回到伦敦去,交通也不比这儿方便,在本城再远的路程,也有司机管接管送,或招手叫计程车,就转瞬可至目的地了。”

  夏理逊脸上刷地红一片。

  我非常诚恳地对他说:

  “你是本城内少有的不贪恋香江繁华富贵的英国人。”

  “谁不是踏足东方,就享受得数典忘祖。”

  “人们再记不起来,大不列颠仍是日不落国之时,殖民地遍布全球。然而,在那些强抢回来的土地上,不论他们曾有过何种至高无上的欢乐日子,总会在告老归田的时候,坚持买掉回乡去。他们认定这是英国人的荣耀。的确,有家有国的人,连统治者都是民选出来的,为什么不愿意死在自己的土地之上?为了要巴巴地赶紧在未亡故之前,再尽情享用人世间的丰富物质吧?”

  “能像你如此坚持原则,我十二分敬佩。”

  夏理逊双眼湿润,连忙说:

  “谢谢你的赞赏,人各有志。”

  “对。只不过众人皆醉我独醒者,最值得钦敬。”我把一个信封放到他面前去:“这是我送你退休的礼物,聊表寸心。”

  “福慧,我不能受你的礼物。”

  我笑:“怕收入与官职不相符,是不是?”

  “不要紧,房子过户到你名下,会是今年圣诞前的事,现在旧业主还未搬出,半年后才全部成交。住咸士达区,比较交通便捷。你会喜欢的。”

  夏理逊脸上的红晕未退,说:

  “福慧,别跟我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你对我的欣赏跟这份礼物并不相称。别告诉我,这是全无条件的馈赠?”

  语气是宽松的,属于有商量的余地,如果是断然拒绝的话,他不会自动作此开场白。

  “福慧,我并不准备晚节不保。”

  “无此危险,也无此必要。”

  我拿起酒杯来跟他碰杯。

  “为你有一个安稳健康而愉快的晚年!”

  饮过了一杯之后,我再慢条斯理他说:

  “房子有我真诚的敬意在。只是,如果你觉得受之有愧的话,将来有一日,我希望你能设法在任内作某些计划签批的延期,你做得到了,我很感谢!”

  政府签批公文的速度,素来慢得惊人。

  一个档案传阅几十人,大半年后兜一圈回来,仍然是原地跑,不进分毫。其实是司空见惯之事。

  我要求的也只不过是以此惯技,去防碍一些有利于敌方的事在不合时宜之际发生而已。

  金融财经世界上的成与败,往往只是分秒之差,某件事的拖延或促成,就是得失的关键。

  而控制快慢,是完全无罪迹可寻的。

  比方说,有人在若干年前,于北京密议回来,立即出售手上的重货,才向公众透露会谈的内容。谁能指责他迟了那一朝半日才发表声明呢?

  我给夏理逊说:

  “我还没有到你需要坚决地拒绝我的时刻。若你届时仍认为无能为力,而拒收我这份心意的话,你仍有自由,我总不能捉住你的手,拖你到伦敦的律师楼办理转名手续。不过,你试想想,跟你一同到这小岛来的同胞,他们的际遇又如何?你敢担保谁都没有得过一分份外的好处?你如今告老了,只得一份微不足道的公积金。跟那些留下来,企图混水摸鱼,或作垂死挣扎的人比较,你的清高又有多少人欣赏?”

  夏理逊叹一口气:

  “福慧,你是太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我拍着他的手背:

  “请千万放心,我决不会做为非作歹之事,凡有抵触法律的,直至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人与事,值得我为之冒险,以身试法。我们只是企图制造与及时把握时机罢了!”

  香江之内,知法犯法的人还真不多。全都是编排机缘,让不留意世道人心的人误堕尘网,被人接收他们的利益而已。

  正邪之间,委实是大多缝隙可走了。

  杜青云的讹骗手段,难道商业罪案调查科就有本事证之以罪吗?跟甚多商场生死战一样,都是那条弱肉强食的道理,在金融财经界,比比皆是。

  我就是等杜青云自投罗网。

  很多时,猎人挖定了陷饼,意图捕捉虎豹豺狼。在目的物未落网之时,会无端连累了很多路经此地的无辜而驯善的小动物,也叫做没有法子的事了。

  心头偶然兴起,随即警惕而硬压了下去的无奈与惆怅,一直都为邱仿尧而生。

  他仍然留在香江。为着掩人耳目,我跟他还在保持亲密的来往。

  星期天,他总陪我打半天的网球。

  休息时,我呷着橙子水,问:

  “仿尧,你真的不要回到菲律宾去?”

  邱仿尧坐过我身边来说:

  “把你也带回去好不好?”

  “你知道可能性有多高?”

  仿尧无奈地跌坐在摇椅之上,伸长了两条腿,一派的无可奈何。

  “我有时不禁想,福慧,我会不会因为得不到你,所以才如痴如醉地爱你。”

  “你这句话是有大智慧的。”我笑:“有时,我也不禁会想,会不会到一天,我失去了你,才发觉我应该爱你或其实是深爱你。”

  “人就是这么软弱。其实,我的机会应该是,这就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你或会追出去寻找我!”

  “为什么不试试?”

  “因为仍有二个可能,就是走了出去,你没有追赶上来,那就等于永远失去你了。”

  邱仿尧望住我:“最低限度,现今还能见着你。”

  “可望不可即?”

  “也聊胜于无。”

  “我真敬佩你妻,肯宁为玉碎,而不作瓦全的人,胸臆之间自有一份凌霄壮志在。”

  “你因而看不起我?”

  “不,你其实有很多可爱可敬之处。”

  “始终不敌你那心理故障。”

  “如果我们再这样子扯下去,这个星期天就要不欢而散了!”

  “福慧,请答复我一个问题,”仿尧说。“你的这份压力,会无止境地纠缠你下去吗?究竟你想怎么样?”

  我站起身来,催他:

  “来,打球去!别再多话!”

  邱仿尧无可奈何地奉陪。烈日下,球赛激烈,汗出如浆。

  我的球技其实并不算好。然,是屡战屡败,屡败依然屡战,永不放弃,故而日有进步了。我是个不会被败绩吓跑的人。

  运动完毕,尤其能熟睡。

  翌日绝早就回到利通去,竟有人比我还早,就坐在主席室的起坐间等候见我。为了我有早上班的缘故,秘书一向在八点半之前就回来打点一切。

  她给我说:

  “霍先生坚持在这儿等你,他说葛小姐知道他会来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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