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英嘉成宁可姜宝缘会放声啕哭,骂尽自己的忘情弃义,要求赔偿,强要他把这间公寓双手奉送。最低限度,这会自然地平衡他的怯疚心理,令他那男性的自尊得以完整保存。可是,姜宝缘没有这样做。
她选择了不再抬举英嘉成,不再将之视作高高在上、独一无二的人物,须要求他施恩舍惠、矜怜垂悯。
她很有自信.很有志气地提出公平交易。
英嘉成讷讷地答:
“我也不知甚么价、最好还是找测量行房产经纪评定楼价,比较公道。”
英嘉成满以为这个答复是得体的。然,姜宝缘比他还更胜一筹。
姜宝缘想了想,说:
“要测量行来估价,不是不可以,但,未见官先打八十,他们的费用相当高昂。如果用在商业上,凡买卖交易均要讲真凭实据的话,这笔钱还是用得有价值,否则,未免冤枉了。至于找其他房产经纪行来评价,除非我们想出售物业,才能得到人家的专业服务,反正不是真有机会让对方有佣金可收,何必白叨人家的光。
“嘉成,我看,你且根据你在商场上的知识,随便说一个价,我照付就是了。”
英嘉成心如鹿撞,卜卜乱跳,整张脸一时间变红。
姜宝缘所史的招数,不论是刻意营造抑或随意所为,都教英嘉成措手不及。
像一盘沙蟹游戏,对方如此面无表情,毫无保留地推出面前的所有筹码,只为要看他的底牌。究竟她是葫芦里头卖甚么药,一概不知,只可以猜。
似乎英嘉成一用心去猜姜宝缘的心态,一关心她的想法与部署,就已掉进一个深深的陷阱之内而不自知。
姜宝缘站起身来,说:
“真的,嘉成,事不宜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你还是早搬出的好。
“我们住在一起,已经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了。也别让你在公司内引起不必要的尴尬。现在大太阳底下做事的人,很多额外的人情要关顾,给人多说一句半句闲话呢,我这种全职主妇可以不知不觉,但当事人可不只我一个。何必要做一些各方面都没有好处的事出来?”
英嘉成只能点头,目送着妻子走回书房去。
一整夜,英嘉成辗转反侧。
自与乐秋心相恋之后,他从没有试过像如今的情怀意乱。他在一见了乐秋心之后,马上倾心,瞬即恋慕,立即义无反顾闹他的极度激情。
因为丝毫没有保留、没有疑虑,没有反省,他的爱念、感情、欲望都一泻千里,去势甚劲、甚流畅、甚舒适。
直至今日,他体验到一份阻力,使他己完全奔驰到乐秋心身上去的心,悄悄地、静静地回顾,望一望过去,是否有值得他留恋的人物?或者,说得具体一点,以英嘉成这么一个有智慧、有身份、有条件的人,他容不下有人可以不当他作第一选择。这动摇了他的信心,也刺激了他的自尊。姜宝缘对他撒手不管,好比他以为背后必有一张椅子在,自己几时玩得累了,就能坐到上面去歇一歇,谁知如今一坐,整个人就摔倒地上去似的。情势狼狈,令他夜不成眠。
翌晨一早醒来,执拾了一皮箱很简便的衣服杂物,就开车到乐秋心家去。秋心还是刚刚转醒过来,见到那一脸愁眉不展的情人,心内暗吃一惊,问:
“什么事?你的脸色十分难看。”
“昨天晚上睡得不好。”
“为什么呢?”
“也许是想念你!”
乐秋心开心得像一只小鸟,飞扑到英嘉成的身上去,紧紧的让他抱着。“嘉成,我那么的爱你,那么的感谢你!”
英嘉成拍着对方的背,说:
“我从今天起先搬到你家来住,以后再找合适的新居。”
“姜宝缘知道你这决定吗?”乐秋心问,竟有一点担心。
英嘉成随即答:
“她稍后会知道,我们昨晚已谈过这样的安排。”
“嘉成,从今天起,请让我好好服侍你。”
英嘉成吻着乐秋心的前额,表示欢慰地笑一笑。
他其实狡猾,相交以来,他从没有在乐秋心跟前歪曲过自己的行动,隐瞒过自己的意向。
这其实不是一个好的开始,恶例一开,可能就会成为习惯,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态一旦形成,真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这天,乐秋心是满怀高兴的回到公司去,只觉已完全的胜券在握,一整个英嘉成的人,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心呢?老早已俘虏过来,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的喜悦跟秘书冯逸红是一式一样。彼此见了面,竟搁下公事不谈,先交换了私人讯息。
“小红,如果你打电话到家里找我,接电话的是一把男声,切勿大惊小怪,那只是英先生,他已先搬到我家去住了。”
“甚么时候结婚了?”小红急不及待地问。
“快了,他跟妻子已经谈妥了条件,彼此同意签纸离婚的话,很易办理。”
“英先生是不是给对方作置了一大笔?”
乐秋心原本想答,她不知道。实情也是如此。
然而,回心一想,答案改为:
“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了吧?”
小红立即说:“真难为了英先生,不过,千金难买心头好。”乐秋心要的就是这句话。就让外间人传扬这个一掷千金,为载情人归的故事吧,历史上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要江山要美人,万古留芳的中外奇谈。那种光荣感是完完全全属于千里共蝉娟的最后得主的。乐秋心不打算放过。
一想到这场仗,打得空前顺利,她就乐得飞飞的。小红也不甘后人,说:
“老板,趁你心情好,明天我想请几小时的假。”“做甚么?”“我要跟耀华去抢购廉价家私。”
“为你们的新居添置用品?”乐秋心才刚刚向人事部写了推荐书,对她的工作极表满意,希望人事部批准冯逸红可以把职员家居贷款的年期增长。
“就是嘛!房子交吉了,我们搬进去,除了一张床褥摊在地上为榻榻米之外,甚么家私也没有,也真是怪可怜的。没办法,耀华他自资的小型冷气工程公司,又急着开张,要资金周转,另外,首期两成又是一笔可观数字,我俩的积蓄根本都用清了。
“上星期,看到报载,说有间家私厂在新界,举行清货大减价,我们明早准备去轮队抢购。
“我看他们的广告,有一套4人用的餐台椅,顶便宜,减百分之七十,差不多半卖半送,我们总不成坐在地上吃饭吧!”乐秋心说:
“你有需要的话,可以请足一天假期。”
“不用了,一则耀华也赶着开工,并不能抽空陪我选购其他必需品,只我一个人去买,也没多大意思。二则,我就快请大假结婚了,有很多文件积压着,心里不放心,怕连婚也结得不安不乐的,故此还是赶回来。况且,去抢购平价货的人极多,我们天一亮,就得到达,待厂房一开门,就冲进去成交。回到中环来,怕还未到11点。”
乐秋心笑着点头,示意允其所请。心里却又难免另有一番感慨。
中下阶层的少男少女,要组织起小家庭来,原来也是这般吃力的。
比起自己,手上有一笔为数7位数字的积蓄,再加一份年薪不俗的工作,若还把未来夫婿的家当算在内,生活上是完全优哉悠哉的。
乐秋心当然高兴英嘉成住进公寓来,但,过些时,也要另外物色一幢公寓搬进去才是。
说到底,自己嫁入英家,总应该住英嘉成的物业,这是一项荣耀与权益。
第四章
这一夜,乐秋心与冯逸红两个行将为人妇的姑娘,都睡得无比甜美,发者一个又一个美好、浪漫而幸福的美梦。直至天色渐明,闹钟一响,小红才整个人跳起来。
跟小红同住的家人不少,虽不至于一家8口一张床,但兄弟姊妹5人,只除了大哥睡在客厅外.全挤在一间房,小弟今年9岁,根本就跟小红同一铺床睡觉。
闹钟这么一闹,害得一家人都转醒过来,怨声载道。
小红的大哥,据家中各人的传说,这些天来跟走在一起的女友闹翻了,心情尤其不好。每晚开张折床在小客厅内睡觉,实情是辗转反侧,到天要亮时,才刚睡去。今天被小红的闹钟这么一闹,心火尤其旺盛,于是骂道:“你这是干什么的?还不过是5点半,就把全家吵醒了!”
连9岁的小弟都拿脚踢小红的屁股两下,以示抗议,才翻一个身,重新睡去。
小红一叠连声的说:
“对不起,大哥,我要早起去买家私。”“我管你早起干甚么,自己的事自己打理,你若然心上挂着有事办,自然会得准时起床,用得着如此的把自己的方便建在家人的不便之上吗?”小红被兄长如此谩骂,心里头有气,回敬一句:“没有你说得严重吧?怪人需有理。”小红的母亲一向最偏爱长子,于是插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