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中最大的权利就是小红要勉力做一个百忍成金的好妻子,所有人情事理,如何纠缠、如何化解,如何结怨、如何妥协,做丈夫的不要再管再理。这些芝麻绿豆的事,太鲁苏、太琐碎、太婆妈,都不应该是男人大丈夫所关注的。更遑论着手处置。
作为女人,或更具体一点说,作为妻子,就有天生的责任去哑忍,或排解这一切的生活纷扰和人情瓜葛。
小红在蓦然发觉了这重重的人际关系与义务之时.吓得哭过闹过,以致于猝然憔悴。
婚后的冯逸红被所有的富恒企业同事认为是沉静了,少掉活泼。却增添成熟,都说是由少女晋身而变为少妇的当然表现。
小红心内叹息,怕是所有无忧无虑,浸沉在激情一段日子之后的男女,蓦然回复普通人的生活,继续人生的另一个成长阶段时的一份无奈而已。对于上司乐秋心,小红更不便把难题与苦处相告。
除了身份地位仍有悬殊之外,小红都不知从何说起,这是最凄凉的地方。
有甚么具体的,最重的祸事临头,仍可奔走相告,逐门逐户向亲友乞求怜悯。这些婆媳父女夫妻之间的争执,在天地之间、于风云起伏的大都会内,算甚么事?
况且,小红心里想,自己不会是一个奇特怪异的例外,换言之,乐秋心也必会遭遇到类同的情况,她只静静地等待那心照不宣,甚而是无言相对唯有泪千行的一日来临,更切实际了。
的确,小红的估计正确,谁在世界上会成例外?
不,都一样。
激情三百日之后,接踵而至的难题多如恒河沙数。
乐秋心自从英嘉成提出过好不好等一两年再结婚之后,她的心冷却了。再没有主动的提起婚事。
对于同居之后的英嘉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冷淡。
使乐秋心更寒心的是,英嘉成对彼此之间的感情低潮,似乎没有特别的介怀。
或者是公事烦心。
这是唯一的能令乐秋心替英嘉成解释,而让自己宽慰的理由。
乐秋心在毫无选择下只得相信。
事实摆在目前,徐永禄在富恒企业内已日渐得宠,差不多已是上下皆知之事。
连母公司的总裁孙国栋都礼让徐永禄三分,老是在乐秋心跟前说:
“徐永禄手上的各项业务计划很重要,你的后勤部门要跟他多一点的紧密合作,公私分明。”
这最后的一句话令乐秋心很不高兴,却又不便发作。
甚么叫公私分明?何谓公?何谓私?
情势异常明显了。公是指徐永禄要做的商人银行大事,私是说乐秋心与英嘉成的关系。
如果公私二者没有抵触,则不用要求她公私分明。这象征了徐永禄与英嘉成在富恒的势力已达均衡状态,乐秋心若不与徐永禄通力合作,无疑是站到英嘉成一边去,以私会公。
乐秋心当然明白,在大企业内任事,面对的与交手的全部是功力深厚的一班江湖高手,每一句说话都绝少会是无心之失,信口雌黄。
因此.她上了心。
没有把这件事向英嘉成复述,免加添他的烦恼。
徐永禄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然而,他对乐秋心,似乎有点另眼相看。
这日,会议完毕,他一直跟在乐秋心后头,直走回秋心的办公室去。
“你有事要跟我商量?”秋心问。
‘对,要你帮忙!”
“请说!”
“今晚有个业务晚宴,富恒派了我出席,实在腾不出空来,三单上市书项要关顾。我看你能不能代一代我。主客是国内来的贵宾,习惯晚宴在下午六时半就举行,我若能赶得及用甜品,已经幸运.万一富恒的代表缺席,很没有礼貌。”
还未等乐秋心答复,徐永禄又补充说:“原来不敢劳驾你,派个公关经理上阵原无不可,可是出席的人客,身份都是相当的,我们总不能失礼。”
乐秋心看对方态度诚恳,再加上先前孙国栋的说话起了些少作用。她不愿意徐永禄以为自己采取不合作态度,那不但坏了名声,还变相地承认了英嘉成的地位受到徐永禄的威协,那就更非所愿,所以,一口便答应下来了。
下班前,她叩了英嘉成的门,把这个安排相告。乐秋心的原意是要向英嘉成交代,是晚不能陪他吃晚饭了。
谁知英嘉成的反应大出她意料之外,竟说:
“好极了,我正愁没有人给你作伴。”
“怎么、你今晚有应酬?”
“倒不是甚么应酬。母亲今天生日,她嘱我早点回家去吃晚饭。”
“嗯!”
乐秋心像被人在胸口上捶了一拳。
英母的生日,她竟是在这最后的一分钟,才在无可无不可的情况下被照会。
英母固然没有把她当作自己人看待,连英嘉成也没有。
乐秋心问:
“有甚么人出席晚宴呢?”
“没有甚么人,只不过是一家大小在母亲家里吃顿便饭而已。她年年都作兴如此,并不崇尚铺张。”
那句“一家大小”的话,更触动起乐秋心的敏感,随即忍不住问:
“姜宝缘会出席吗?”
英嘉成一怔,呐呐地答:
“我想她会的,母亲叫了她,且铭刚与铭怡也要他们的妈来吧!”
英嘉成这几句话,旨在向乐秋心解释,这并不是他的意思。
然,欲盖弥彰。
乐秋心再不多说话,应了一声“嗯”就掉头走了。
英嘉成站了起来,本想跟乐秋心多说两句话,逗她高兴。其后翻心一想,不必了。
凡事都要得到乐秋心认可的话,这以后日子怎么过?说到底,这是正常的家庭叙会。就是离婚十年八载之后,母亲仍以姜宝缘为媳,有她个人的自由。一双儿女更不可能改认乐秋心做妈妈。至于自己,有个一夜夫妻百夜恩的念头,是念旧的好德性。难道要弄到跟前妻成为世仇,才算对得起秋心?
乐秋心要是不高兴,那就随她去吧!
老实说,秋心又何尝不是身不由主呢,徐永禄说一声请她帮忙,她问都不问自己意见就答应下来了,这又是甚么意思?如果今儿个晚上,预备好节目跟乐秋心分享的话,那岂不教自己失望?
人人都有借口去做一些自己的赏心乐事,他英嘉成何独不然?
今晚,他将会有一个温暖的晚上,最低限度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有慈母与爱儿的笑声可闻,又有旧时枕边人可见,或可知悉她的近况一二。
至于乐秋心,走离了英嘉成的办公室,脚下浮浮荡荡的都把持不住重心似。
宴会还是去了,一颗心却在翻来覆去的想些老问题,她无法原谅英嘉成的态度。最低限度她有权预闻这个家庭聚会的安排,这是个她备受尊重的问题,甚至乎,她乐秋心有权不让英嘉成再出席这种合家欢的场面,也是顺理成章的。
如果一个英母、两个小童,再加一个前妻就可以联手争取到与她乐秋心平起平坐的位置,她是不会肯的。
面子太挂不下,自尊心被踩踏,必然会站起来,挺直胸反抗!
一边思潮起伏,另一边应酬欢笑,真是件苦差。
直至徐永禄赶来出席,乐秋心才如释重负。由着他充撑场面,自己静候散席。
“真多谢你帮这个忙。”徐永禄陪着乐秋心走出会所的餐厅时这么说。
“别客气,都是为公司做事。”
“有开车来吗?”徐永禄问。
“没有。”
“方便由我送你回家去吗?”
如果乐秋心说不方便的话,就太不大方了,于是只好点头微笑。
徐永禄跟乐秋心走过会所的咖啡室,再准备走下停车场时,徐永禄说:
“我是个得一想二,永没厌足的人,可否再请求你陪我到咖啡室去吃个汉堡包?现今腹似雷鸣。”
的确,徐永禄赶到宴会时,已是上甜品的时候了,为了公事,废寝忘餐是乐秋心司空见惯的,太易感同身受。
乐秋心终于叫了一杯咖啡,陪着徐永禄吃他的汉堡包。
“一连欠了你两个人情,无以为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徐永禄举起水杯,向乐秋心致敬。
咖啡没有加糖添奶,益觉苦涩,乐秋心依然一饮而尽。
“你大喜的日子快到了,是不是?”徐永禄问。
乐秋心不知怎样答,只唯唯诺诺。
“英嘉成是个很有福气的人,太令人羡慕了。”徐永禄说这话时,是有诚意的。
这使乐秋心不期然认真地望徐永禄一眼。竟发现他是个眉目清爽,很惹人好感的男人。
她随即垂下眼皮,这个感觉令她难为情。
徐永禄与英嘉成在公事上的不咬弦,已经日渐表面化,作为英嘉成的未婚妻,她怎么可以对徐永禄有一丝多过普通同事的好感,
当一个女人要把自己连名带姓的依附在另一个男人之下时,原来会有这么多掣肘。
结婚是女人的归宿,可是要付出的代价可真不少。
她忽然之间不忿起来。
还未入英家的门呢,为甚么不可以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行径?再说,姓英的可又有把她看成自己人了,最低限度直至目前为止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