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在本城坐计程车,价钱比起外地仍是相当便宜,但以当地普通人的经济能力去应付,则是很吃力的。
小红呆呆的望住了车头的那只价钱咪表,每跳一下,心头就有着重重的扯动,这就叫做肉刺了吧?这车程怕要用过百元,是起码三餐的菜钱了。
巧妇难为无米炊,学习做主妇,还真不容易。
蜜月回来,探过了娘家,赢得一场至大的没趣之后,还要应付家姑。
小红跟耀华说:
“把奶奶请回来吃顿晚饭好不好?”
“新妇要为家姑洗手作羹汤,当然好。我明晚下班就顺道把妈妈接回来。”
于是小红忙足一天,又是煲汤,又是烧菜。连那张小小4人用饭台,都给铺了张好看的绣花台布,放上一小盆人造丝花,教室内添上不知多少欢乐温暖的气氛。
小红环视这新居的布置,心头就畅快。
真是生活上的一个大跃进。
虽说五百多英尺的房子不怎么样,但有自己的睡房、客厅、饭厅、厨房、厕所,还有个小小的客房,完全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推开那客房,见到一整套价值不菲的电视机、录影机、甚而是卡拉OK的设备,像足小型娱乐音响室,更令小红欣慰。因为都是乐秋心送她的结婚礼物,正好表征着自己年来的工作成绩获得赞赏。让小两口子能在工余,捧玩努力得来的报酬,尤其多一重意义。每晚她和耀华都可以相偎相倚地坐在散放于地上的软垫,看电视或看那些向朋友借回来的录影带,更兼听唱片,其乐融融。
只容纳着她与耀华的二人世界,是太完美、太宽敞了。
小红开心得吐一吐舌头,更进一步原谅了娘家人各种小家子气的反应。
处在顺境的人,始终拥有着各种贴身享受,不会因为外头的酸风妒雨,而影响有瓦遮头者的安全感与欢乐情绪的。
第六章
耀华陪着他的母亲抵达新居时,小红已经把一顿晚饭烧得停当了,殷勤地招呼着家姑尝试她的厨艺。
说到底,小红还是年纪很轻的姑娘,老想着如果家姑能说一句半句赞美之辞,在丈夫跟前让自己脸上贴金,那就好了。
可是,没有。
半顿饭下来,耀华与小红不住的往麦母碗上添菜,她都不行可否,小红的心已冷了一半,只好再接再厉下去:
“奶奶,我给你添碗汤好不好?这鸡汤是熬了大半天的。”
麦母一手按住了碗,板起脸孔说:
“不用了,小红,别怪我多言,你这叫做未学行时先学走。不是人人都喜欢饮鸡汤,也不是逢是鸡汤就必是进补有益的。就像我,早一阵子,还有些少感冒与几声咳嗽,鸡汤灌下去岂不是害我感冒传里,更辛苦了。再说,一凉一热,也得分清楚才能做个贤妻良母,我们耀华是个受凉不受热的底子,你可没有摸清楚了是不是?”
小红没有造声,她拿眼看一看丈夫,只见对方低着头,若无其事的非常专注的吃饭。
一顿饭其实已在麦母的这番评论之下,吃得完全不是味道。
吃完了饭,奉上了香茶与水果之后,耀华对他母亲说:
“妈,你还没有好好的看过我们的房子,来,我带你参观去。”
麦母懒洋洋地站起来,把双手交叠在背后,跟着儿子走,让他当导游。
厨房很小,麦母没再走进去,只在门口向内瞄了一眼,见小红在洗盘碗,就说:
“这厨房算很不错了,现今小红站在里头烧饭,怕比从前娘家的睡房还要松动,可以随意转身活动,游刃有余。”
小红在心里轻叹,家姑要一脚踩踏在她娘家的头上去拿这个彩,就由着她好了。
麦母又探头进睡房去,耀华到底买了一张简简单单的双人床,另加一张书桌与化妆桌两用的小台,一张小圆凳子。入墙柜根本是房子附设的,不再加工。
麦母说:
“有没有找人来看过风水,摆床摆得不对.就不能丁财两旺。你们大概不晓得这门学问了?”
小红在厨房里听见,差点大笑。那小小睡房,只能仅容一张双人床,怎么还能随意放左摆右,来来去去只得现今这个位置算是妥贴的了。
到那客房,门一开,麦母的眼睛就发亮的瞪着那套簇新的电视音响器材。说:
“难怪我刚才一进门来,小红就赶紧伸手关掉这房子的门。”
小红在厨房内听到家姑这么说,慌忙走出来,站在走廊上解释:
“奶奶,不过是为了要把客饭厅的冷气机开了,好让我们吃饭时凉快一点,那部冷气机是上手业主留下来的,马力小,如果还要把其他房门敞开了,更不够凉快了。”
“啊,是这样的。”麦母提高声浪说:“耀华。是你妈说错了话,怪错了人,害你老婆要长篇大论解释一番,真对不起。”
小红登时双眼湿热,走回厨房去不是,留在走廊内又不是。怕没有比现今更难为情的光景了。
耀华站在一旁,终于开口说话:
“这房子里的全是小红上司送她的结婚礼物。”
麦母扬一扬眉道:
“是吗?我还以为是嫁妆?价值不菲呢,小红的上司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小红这下子忍无可忍了,答:
“奶奶你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话才出了口,火山就乘机爆发了。
麦母根本连眼都不看媳妇,回转头就对儿子说:
“初归新抱、落地孩儿,怎么容得了这等人在我跟前放肆!耀华,谁一手带大你和你妹妹的,母兼父职,眠干睡湿,你最清楚没有了。”
稍一回气,麦母继续说话:
“我这个做母亲的,可有权说自己亲生儿子几句。所谓无功不受禄,要是你老婆娘家有个闲钱,贴补女儿女婿,让你们生活得好一点、舒适一点、豪华一点,那还说得过去。受不相干的外姓人过重的恩惠,管对方是男是女,也不是甚么光彩事,享用不起的就别享用了,虚荣些甚么?
“再说,教你岳家人来到一看,白白认为你沾了妻子的光,又岂是好事?人情是素来凉薄的,没有人会记得你把血汗钱拿出来又兴家又创业,只会以为你闲坐着的享受全靠裙带尊荣。别说我做母亲的不言之在先?”
耀华默默半垂着头,没有造声。
小红看丈夫这么一副驯服的样子,心上更气,于是答:
“奶奶,家庭是我和耀华两个人携手共创的,请别分彼此。他拿积蓄出来买这单位,我也一样。房子还是在我公司的员工居者有其屋福利计划下承受着低息长年期特惠的。”
“这么说,你在暗示我这个做娘的离间你们夫妻感情与关系了,是不是?”
“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强我承认这个罪名。”
小红不顾一切的辩驳。
“好,都是我的错、我的不是、我的多心,要不要我向你斟茶道歉了?”
“你们别这样吵下去了成不成?”麦耀华一声咆哮,压止了两个女人的火拼场面,“好端端的撩是斗非,叫人怎么说了?”
小红红着眼,急步走回厨房去,门一关上,整整哭了个多钟头。家姑是甚么时候走的,丈夫又是甚么时候已经倒在床上睡去?小红都不知道。她自厨房跑回睡房时,只见耀华闭上眼睛,心上的怨愤之气,又再涌上心头。
她伸手摇撼着丈夫说:
“起来,你这就睡了?”
耀华睁开眼睛,望住妻子。
“我无法忍受你妈的无理取闹。”
耀华再闭上眼睛答:
“你根本与她不同住,偶然见一次半次面,有甚么叫忍受不忍受的。”
这个答案真叫人失望,也教人心寒。
小红立即嚷:
“麦耀华,你别睡,我们得好好的讲清楚这件事。”
“这件甚么事?”
“我和你母亲的关系不能再这样子下去,我受委屈还不够多了,连你也不明不白,只一味以为我应份哑忍,太岂有此理。”
耀华坐起身来,说:
“那你要我怎么样,她是我母亲,你是我妻子。关系怎么改变?你要我抛妻还是弃母,嘿!”
麦耀华居然冷笑,又再重新睡在床上,干脆把面孔朝里,不再理会小红。
忽然之间,小红醒悟了。
原来男女的激情之后,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有的甜言蜜语,不是灰飞烟灭。
所有的海誓山盟,都非悔约。
生活与人情是滔天巨浪,淋熄了激情所引致狂燃的心焰,同时,也冲刷着三生石上坚固的盟约,使之黯然褪色,只留痕迹。
如果丈夫有一颗已变的情心,还可以干净利落的设法扭转乾坤,或者再回头也不要他算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它只不过是要迫令小红自一个痴迷的美梦转醒,接受现实,适应人生。
而这过程,竞是痛苦得只能意会,而不便言传。
麦耀华依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赚回的一份收入,安安稳稳的放到妻子的手上。他认为这已经尽了义务。于是安心等候享用他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