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未婚夫,就立即觉醒到,今儿个晚上的相亲大会,总不能这样子就拉倒作废,如何向麦家交代?
好歹把闷气强忍,赔个笑脸,美言几句,但求息事宁人。反正,说句老实话,自己的前途比他们好,再受气也不过是一个短时期而已。当然,对于父母兄长所付予的压力,小红是失望,以致于反感的。
只不过,自己也算行走江湖几年,知道好汉不吃眼亏的道理,也就不必去计较了。小红跑到兄长跟前去,讲了几句好话,又正式向父母道歉,一场风波才算平息,大伙儿赴相亲的晚宴去。
麦家在一家三流的中国酒楼,摆了一席,也没有要个房间,只在酒楼的大厅一角,霸了一个较静的位置,点的菜更是普通之极。
席间,两亲家都客客气气的,毫不亲热,更缺诚意。
麦耀华连连给未来丈母娘添菜,冯母说:
“我吃得不多,你别客气。”
“是菜粗了,亲家们不赏面。”麦母如此说。
“我们根本就是普通人家,给我点了鲍参翅肚也吃不惯吧!”
这算不算间接怪责对方点的菜没有贵价货呢?真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何其不幸,耀华的母亲是个极端敏感的人。她年轻即守寡,把儿子及女儿养大成人,心里就有一份挥之不去,且毫不自觉的占有欲信念油然而生,以致于根深蒂固。儿子要娶妻了,要搬到新居去自立门户了,她的心早已灰冷,对于一总令儿子远离她的有关人等,都痛恨得牙痒痒。
对于今晚,她老早唧咕,在耀华跟前不知说了多少次:
“你现今既要创业,又要置家,所有的积蓄都一下子用光,相亲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倒不如以饮茶方式聚一聚就算了。”
还是麦耀华坚持:
“也不差那几百块钱了吧,一生人只有一次。”
“常言有道:山大斩埋有柴。同样的道理,处处节俭,就是一条大数。我看一请了,就得一家大小请在一起,我们家只两个人,就要包起一围台。”
“妈!”麦耀华负气地喊了一声。
麦母随即举起手来,说:
“好了,好了。再讲下去,母子就要反面了,人还未进我们麦家的门,就为媳妇而破坏与儿子的感情,太划不来。”
原来相亲前,两家人都各自有难以言喻的争执与苦衷。见了面,言语之间有一些合不来,真是其来有自,无可避免。
麦母对冯母他们那几句刺骨的话,立即还以颜色,说:
“也不是怕你吃不惯鲍参翅肚的问题,老实说,孝敬岳父岳母是应该的。只不过,我们耀华是个心急人,事必要又创业又娶妻,齐齐办,手上的资金就缺了。我也不明白他年纪轻轻的,如何会这么着急成亲?先打好事业基础的男人,何患无妻?说句老实话,两小口子结了婚,立即一大堆儿女的生下来,只吃两餐,都会要掉老命,更莫说要把儿子装扮得出色、供书教学了。如果节育的话,那又何必急急结婚了?亲家也是过来人,你说我是否有道理?”
一顿饭,在座各人,除10岁以下的小弟外,人人都从背脊骨吞下去。
一回到家里去,小红的父亲大力拍台拍凳,跟妻子二人落力把麦耀华的母亲数个臭。
“都说孤阴不去,独阳不长。原来真有这回事,年纪轻轻就守寡,几十年积聚的郁结,如今发泄到抢她儿子的女人及其家人身上,这是没法子的事。”冯父这么说。
冯母气得脸如土色,问说:
“甚么叫没法子的事,谁叫自己的女儿不争气,人家都差不多讲白了,是她急于要嫁,才弄到如今这个地步。”
当然不可能没有大哥的份儿,他说:“小红,你好自力之,嫁给姓麦的,是立即抱娃娃,抑或长年大月的节育呢?我看你是两面不讨好。”
小红差一点就想叫嚷:
“对,对,对,你们都说得对,是我一个人错,吃甚么苦也是应该的。我生我死,我好我坏,我贫我富,通统与人无尤,请高抬贵手,别管到我的头上来,功德无量,福有攸归。”
若真能说这番话,怕也可以稍平心中怒气。
既是始终出不了口,那种翳痛运行全身,叫人难受得半死。
最最最伤心的还是天下间最亲密的人,竟最不留情地把自己推跌在地上,拼命践踏,这成甚么世界了?
若不是婚期即至,小红就真的无法忍受这种家庭气氛下去了。
然,反正就只有短短几个礼拜就能摆脱一切,过其二人世界,对付有完结希望的困境是比较容易的。
于是,小红再不造声,把全副精神放在工作上头,拼命把功夫尽量做齐,才放她的结婚大假去。
临放假前的一个黄昏,乐秋心把小红叫进办公室去,笑着对她说:
“新娘子,恭喜你。”
乐秋心站起来,以双手捉着小红的手,非常诚恳地向她祝贺。
小红兴奋地不住笑,连声答:
“谢谢!谢谢!”
“我没空去搜购礼物,又不知你的小家庭究竟需要甚么、所以想了一个权宜之计。我跟一位开设电器商店的朋友阮植讲好了,已经付了一个数额的钱给他,你与耀华按址到他的店上去,随便选购电视和录影机等等,好不好?”小红感动得甚么似,连忙答:
“不好!不好!”“为甚么呢?”“礼物太贵重,我受不起。”
“你我还要说这些客气话,就太见外了。”
乐秋心真心诚意地说出这话。这些年来,她有与小红相依为命的感觉,事业发展再顺利,在大机构内的政治人事纷争还是无日无之。全公司,在自己跟英嘉成未闹恋爱之前,只得秘书是最信得过的人。
在英乐之恋传出之后,人前人后,还是有流言中伤这回事,尤其当大局未定之际,很多人心都在起化学作用,那些在公事上头,看乐秋心、英嘉成不顺眼的人,都恨不得他俩的一出戏是悲剧收场,甚而那些根本与他们没有利害冲突、抵触来往的人,都会以别人不幸疗治自己失意的歪心肠,静观其变。
凡此种种,均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压力,够乐秋心受的。
只不过,她身心都溶泻在极度激情之中,没有余情剩力去感受,不会觉察太多的难过。
小红这女孩子非但忠心耿耿,且还善解人意。除非遇上极严重的事,否则,从来都报喜不报忧,那就是说,小红好比守门大将军,把那些不必入耳,入耳亦无用的是是非非都挡绝了,所有消息经她过滤之后才传到乐秋心的耳朵里去,让她耳根清静得多。有些人真不晓得争取眼不见、耳不闻为净的效果,一有甚么大事发生,立即四出奔走,打探消息,死捏着周围人等问长问短,问不出结果来,忧心戚戚,问出了因由呢,苦自气结,真是莫名其妙。
乐秋心在商场内能征惯战,她绝不笨。历年来有甚么公司内的政治危机,她第一件做的事是冷静自己,定夺方针,坐言起行,外间传言,一律拒诸门外,以免影响心情,扰乱视线。这个方法,百试百灵。
然,有些时不是你不要听就听不到的,人像老是在想办法去刺激你,企图令你气愤,乱掉阵脚。故而有小红之流的得力将领挡在前方,诚是她专心应付种种危难的一大助力。
对小红的感激,常在心间。
要回报呢,也还不易。公司有人事部的已定薪金架构在,有好的表现,还是要看年资、学历、职位。小红已在乐秋心照顾下得到相当好的优惠。但秋心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她始终认为不足以表达她对小红的感谢。
如今小红结婚了,正正是大好时机。
既为小红高兴,也有点惺惺相借。于是决定来个大手笔,以示对小秘书的爱护。
当然,乐秋心绝不是饱人不知饿人饥。她家当相当,但也明白小职员一旦成家,凡事一阔三大的苦。
一念至此,就知道小红家居的常用摆设也许会缺了,因而作了这个安排。
小红当然不是为了物质上的厚待而深深感动。这年头,连父兄等都受不了生活压力,而不自觉地常常将脾气发泄到自己身上来,这位女上司,难道就缺了形形色色的挑战与考验吗?还能在每天每时兵凶战危之际,对为她出过力、尽过忠的人关照,真是太要感谢,太要知情了。小红千多万谢之后,说:“乐小姐,我放假回来,再请你吃顿便饭。”
小红结婚不打算摆酒,一则是这阵子年青人结婚也不重视这个摆场了。二则,不消说了,当然是为着手头没有松动余钱做这番喜事。
乐秋心于是说:
“好,你回来后,由我请你们两位吃饭吧!”
小红突然想起,嚷:
“可能我们谁也不能请谁呀!”
“为什么?”
“俗例不是规定两个都有喜事在身的人,不宜互相邀请,有相冲之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