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你别顶撞大哥好不好?要嫁要走,是早晚的事,但今日你还在家里头,就得体谅娘家的人。”
小红被母亲这样一说,眼眶就湿润起来,想跟她驳斥,幸好父亲先开腔:
“好了,好了,越吵越不能睡好。小红,你赶快出门吧!”
小红跑到九龙塘火车站跟麦耀华会合时,眼睛很觉红肿,是哭过了,也是睡眠不足之故。
耀华紧紧的拖着她的手,问:
“为甚么会这么愁眉苦脸?”
小红嘴一抿,差点要在公众地方哭起来大出洋相。
“小红,别这样,你有甚么难过事?是我干了甚么令你不高兴吗?”小红摇头。
“我害你早起,是不是?我知道为了成全我的事业,要你多受了很多苦。”
只这几句安慰的说话,就终于令小红破涕为笑了。
再多受苦也是不要紧的,世界上只要有麦耀华一个人知道自己的苦衷,爱惜自己就已足够补偿所有了。
坐在火车上,小红把今早跟家里人呕气的事,复述了一遍。
耀华听罢,紧紧的捉着小红的手,放在胸前说:
“不要紧,我们快有自己的小家庭了,再简陋,也还是可爱的,是不是?”
小红喜悦的拼命点头。
找到了家私工厂时,有人比小红他们还要早到,看样子,他们是排队中的第5对。前面4组人,肯定有3组是跟耀华及小红一样,是年青的爱侣或夫妇,另外一个年纪较大的,怕是打算买便宜货的商人模样。
小红扯扯耀华的衣角,说:
“我有点担心。”
“担心甚么?”
“担心买不到那套餐桌,”
“为甚么呢?他们不见得都打算买我们心目中的产品,工厂大减价的家私顶多。”
“万一他们也看上了那套餐桌呢?”
“那就是天意了,我们已尽全力,是不是?”
耀华用手指拧一拧她的鼻尖,说:“大不了,我把妈妈的麻雀台扛到我们新居来作饭桌,用一个短时期,待我们买到之后才归还。”耀华提起了母亲,小红的面色就略略一沉,忍不住说:“你别怪我小家子气,你妈妈那天问我,买齐了家私用具没有?我告诉她,不打算买甚么了,积蓄都用去供首期,且你的公司又要开支。我以为她老人家会赞美鼓励我们一两句……”“她没有吗?”小红嘟一嘟嘴:
“好说话非但没讲,还塞了我一句。”
“她说甚么?”
“她说:‘我一直给阿华说,没有这么大的头,别戴这么大的帽。现今男人30过外置家也不迟,急些甚么呢?又不是一结了婚,就打算要孩子,这年头,就算不结婚也属等闲。’“华,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从未想过做父母角色的人会说这么令儿女气馁的话。”
“别把她的说话放在心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我不同意呐,华,如果将来我嫁给你之后,跟你母亲有甚么冲突,你偏帮谁?”
“何必要胡乱假设?”
“才不是呢,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天下间有几多互助互爱一如母女的婆媳?”
“小红,若果你老早存了这个心,将来跟我母亲相处就有了一个非常不健康的开端,对我们没有好处,你必须谨记,我自小就没有了父亲,母亲守了一世寡,把我和妹妹养大成人的,她不可能不爱我,我也不可能不爱她。”
小红一听耀华那么一说,就有气在心头。她原本是希望小情人会又疼又哄的,在她今日情绪低落时,说一两句好听的安慰说话,逗她欢喜,谁知适得其反,惹了对方乘机讲几车子孝顺的大道理,言下之意,跟指责小红不体谅他的处境又有何异。
于是小红脸一拉长,立即反驳:
“谁叫你不爱你的母亲了。”
“小红,我只不过向你解释明白,爱屋及乌,你如果爱我,便应该也爱我母亲,不要胡思乱想,先以为她会跟你过不去。”
“这么说,你已经算是给我答案了?”
“甚么答案?”
“我刚才问你,将来万一我和你母亲有甚么冲突,你会站到哪一边去,看来,答案是很显而易见的,是不是?”
耀华为之气结。
兜了一大个圈子,仍是原地跑,又苦苦缠扰在那个荒谬以及完全不必要的问题上。
怎么女人可以如此的蛮不讲理兼幼稚?
“你不能答,不敢答我了?”
没有适可而止,只有变本加厉,小红更进一步的无理取闹。
“你喜欢想当然,解释是没有用的。”耀华答。
“怎么没有用,我只需要你说一句话,说无论如何会站到我的一边去帮我。”小红绝对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再加早上跟家人的争执,于是心火特盛。
“不要强迫我说不愿意说的话,我不是个你叫我行便行,指使我止便止的人。我有自己的主意,全部要因人因事而异,不可以一竹篙打一船人。”
“很好,你已经讲得非常清楚了。”
小红咬一咬嘴唇,挽起了手袋,就急步离开那家私工厂,一扬手,跟前停了辆新界的士。
她火速拉开了门,还有一阵子的迟疑,回头看见耀华跟本没有追上来,面子更放不下,立即上车,扬长而去。
那段由新界回到市区上班的路程,像由天堂走向地狱,痛苦得难以形容。小红有想过回家去,好好的哭一大场,不要上班了。
然,回到家去,依然有一大堆差不多可以肯定不会以自己之忧为忧的父母兄弟,何必在他们的跟前献丑!一脚踏入公司,埋头在的的得得的打字声中,或者精神还有寄托。
真没想到原本应该最可爱的一个场面,会落得如此收场。
乐秋心看见小红气鼓鼓的走进办公室来,心里有点骇异,本要开口相问,又有一点顾忌。毕竟在公司环境内把主仆身份拉得太近、太着迹,绝非好事。
最怕小红年纪不大,阅历还不深,把自己付予她的支持与关心掌握得不好,有了过态的情况出现,对自己与对小红都有害而无益。公司内的各个部门头头的秘书角色跟封建帝皇时代的后宫与身边的宫女,有一点点的相像,在这个明争暗斗异常激烈的环境之下,主子固然极需要贴身心腹提供各种服务,包括传递及探听消息。得宠如侍婢宫娥,多是能干聪敏的多,然,一旦恃宠生骄,狐假虎威,闹出一个小争执来,都可以成为乱政的借口,非小心不可。
故此,乐秋心明知小红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还是由着她,不打算过分表示关注。且,也实在忙。那新上任的主管商人银行业务的行政大员徐永禄,工作效率相当高,态度非常积极。为了配合他拓展计划需要,所有有关部门,都做过不少功夫。
乐秋心是集团后勤部门的总舵主,很多方面都成了徐永禄的好帮手,就像今早的会议上,徐永禄就提出:
“我这一张清单,列出心目中可以鼓励和催谷上市的公司,希望资料研究部能尽快把他们更多的背景与该行业的各项数据找出来,以便参考。”
乐秋心接过清单,皱一皱眉头。
她不是怕功夫多,更不是嫌工作烦,而是下意识对徐永禄的急进有点儿抗拒。
为了那天英嘉成在午膳时略略提过的顾虑。
商场如战场,多了一名勇将,就可以分功。
谁愿意自己的地位发生任何威胁与动摇。
乐秋心当然完全为英嘉成着想。
徐永禄再加多一句:
“不会太麻烦你吧?”
乐秋心随即答:“当然不会。”
“那就烦你安排了,公司里头传诵的术语甚多,其中有一句我在上班的第一天就谨记了,他们都说:乐小姐办事,人人放心。”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乐秋心听了徐永禄的这凡句话,刚才一闪而过的顾虑,就荡然无存了。
“给你尽快办妥。”
“谢谢!待我筹备的第一间公司上了市,要好好的答谢同事们的支持,请你们吃顿饭。可否赏我这个面子?”
乐秋心说:
“但愿那是月会,或甚至是个周会,那就好了。我们几个部门的同事。年底的花红靠你。”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都不外是得体而轻松地互相吹捧,把同事之间的情谊气氛搅好,以便日后合作得更愉快。
无论如何,在社会上做事,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这天晚上,当乐秋心与英嘉成在自己家里头吃那两菜一汤的家庭便饭时,秋心提起了今日会议的情况,说:
“那徐永禄好像真有点儿见得人的功夫。”
“不是猛龙不过江,初加入集团,更是勇于表现。”英嘉成这样说。
“你看他的业绩会不会乐观?”
“你看呢?”
“我不是他的直属上司。”
“从平起平坐的同事眼光看,是另一个值得重视的角度。”英嘉成望着乐秋心再说:“你的语调,似乎跟徐永禄交过手之后,他甚得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