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不下也要咽下去呀,阿菁,愿赌服输,”樊浩梅叹气,“你这是投机取巧,而不是投资贮备呀。”
“梅姐,每一张纸币撕开来,都有我的血和汗,按摩这门手艺是把别人的舒服建立在自己的辛苦之上,那些阔少奶,贵夫人,大模大样地躺在那儿享受我的艰苦劳动,那姓蔡的更连累我一无所有,半句安慰的话都欠奉,还幸灾乐祸地对我说:‘阿菁,你呀,吃得了咸鱼就要抵得住口渴,平不了仓是你实力不够,怪不得经纪行要斩仓呀。’我听了,没有拿起台面的水果刀往她胸口戳过去,已算是她走了八百辈子的运了……”
“阿菁,你千万别冲动,伤了人是要坐牢的。”
“梅姐,”刘菁立时浑身哆嗦,“我不要坐牢,我……”
她慢慢地从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到樊浩梅手里去。
那是一颗宝光流转,光芒夺目的钻石戒指。
“这是我趁她在按摩后睡得像头死猪时把它偷回来的,她少一只钻戒是九牛一毛,害我输的是全副家当。”
“你其实害怕蔡太太会报警,抓你去坐牢,对不对?”
樊浩梅望着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的刘菁,叹了一口气:
“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去自首吧!”
刘菁瞪了樊浩梅一眼,掉头夺门而出。
攀浩梅不能不意识到这次金融风暴所摧残的,所连累的,所毁灭的人,将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了。
43、误会陡生
方明搬出家之后,原本每隔两三天,总会提着水果点心回娘家来,借着逗方力开心,探望母亲,可是,最近有十天工夫,方明都没有回娘家来了。
忙的人不止方明,还有殷家宝,因为宝隆集团陷入困境,殷家宝已不眠不休地呆在办公室内,为套现救亡而日以继夜地与李善舫并肩作战。
当方力开门引进了请求樊浩梅作供的警察,知道了刘菁因偷窃罪而被捕时,她是难堪多于错愕的。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内,为此,这天把午饭预备好之后,樊浩梅便嘱咐方力:
“方力,你好好地吃饭,妈妈要去看望刘菁姨姨。”
方力托着腮帮,无可奈何地对着一桌子的饭菜发呆,平日算是人来人往的一个家,怎么会忽而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正闷得发慌时,邮差送来了一封殷家宝的挂号信。
方力把沉甸甸的一封信放在哥哥的床头柜上,那么,殷家宝回来就一定会看得见的。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了新主意,母亲曾告诉他,殷家宝这阵子忙极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来,这样,殷家宝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信了。方力难得有如此复杂的事要他用心处理,不由得情绪高涨起来,第一个念头是替哥哥拆阅这封信,再作道理。
割开信封,里头是一大叠相片,其中几帧是殷家宝笑嘻嘻抱着个白胖小孩的合照,还有一个方力并不认识的漂亮女人。
方力不高兴了,除了尤枫,方力并不喜欢有别个他不喜欢、不认识的女孩子跟他哥哥在一起。为此他太有借口摇电话给尤枫,要她来审视一下这叠照片了。
“尤枫,你看。”方力还没让尤枫坐下,就把那一大叠照片塞到她手里去。那是殷家宝簇拥着一个美丽的少妇和一个可爱小男孩的合照,每张背后都写着温柔而深情的字句,例如:
“家宝,我和小宝都想念你,卡碧。”
“家宝,记得吗?你是大宝,他是小宝,都是宝贝。”
“家宝,我正在努力工作,积极生活,因为你说过,‘卡碧,你在世上并不孤单,我随时愿意照顾你和小宝’。”
“家宝,小宝不单是我的宝贝,也是你的宝贝,他越来越有趣了,等着你回曼谷来看我们呢!卡碧。”
尤枫那灿烂得有如初升旭日的微笑渐渐引退了,一张原本雪白里渗着酡红的脸,像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直至阳光无法再透射出来为止。
她想到前些时家宝到曼谷公干,不住延期回港,她追问时,对方半开玩笑地说:
“我在曼谷另有一头家要照顾。”
世间上是有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回事的,聪明的殷家宝把这番伎俩耍得出神入化,实不为奇。
尤枫忽然抓起了手袋,闷声不响夺门而出。
44、祸事连连
尤枫的眼泪不知多少次要冲出眼眶,都被她强忍着吞回肚子里去了,她叫自己不要哭,眼泪不值得为一个不爱自己,隐瞒自己,欺骗自己的男人而流。谁有本事担保自己今日之有,明天一定安然无恙?人生就是一场场冒险,谁都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在翌日骤然痛失至爱。
不是吗?只消每天翻阅报章细看,就知道很多叫人唏嘘叹息,伤心不已,惨不忍睹的祸事。
这些天来,亚洲各地币值疯狂下泻所引致的席卷东南亚,严重波及香港,直接引起了银行之间的隔夜同业拆息和银行借贷利率高企,间接做成套现风潮而令港股一泻千里,各行各业在银根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无不债台高筑,摇摇欲坠。
甚至连一般安分守己,安居乐业的平民百姓,也因着地产价格无止境地下调而大吃一惊。香港有一半人是拥有房地产的,蓦然发觉资产已被阴干了百分之四十以上,全都束手无策,欲哭无泪。
这几天,尤枫被派去辅导一个新近失明的少女俞小璇。小璇自小父母双亡,靠点社会救济金,自己苦苦挣扎成人。认识了一位同事阮秋华,就在上个月结了婚,把辛苦积累的钱付了首期,买下一层小公寓,刹那间楼价在金融风暴上跌了四成。这还不打紧,蜜月旅行归来之后,任职的股票行宣布倒闭,小夫妻俩同时失掉饭碗。小璇忧心得整天哭闹,造成了丈夫忍无可忍的心理压力,干脆买了烈性火酒回家来,求个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自杀的悲惨结局是阮秋华一命呜呼了,俞小璇却被抢救过来,眼睛却受到严重伤害,变作失明。
这天从俞小璇病房出来,尤枫情绪是相当低落的。刚才跟俞小璇作心理辅导时,小璇问她:
“尤小姐,你天天来会不会是白花时间和工夫了?”
“怎么会?小璇,我们有信心你可以重新做人。”
“尤小姐,”小璇苦笑,“问题是做个什么样的人?出了医院,第一件事我要想办法把房子卖掉后,归还欠下银行的差额,第二是面临失业,第三是适应一个瞎子所属的黑暗世界,第四是以寡妇的身份,开始过无亲无故无朋无友无私蓄的生活。”
尤枫真的无话可说,也无法可想。走过长而空洞的医院走廊,令尤枫心上更添落寞和悲痛。
“让开,让开,”一阵鼎沸的人声,走廊一头涌现几个男女护士,推着一个病人而来,“让开,是个疯妇。”
那群护士走近之后,尤枫看傻了眼。禁不住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才抱住那个病人,就凄厉地大喊一声。
护士们把尤枫硬扯开时,发觉她已满脸鲜血。
“那个疯妇真的见人就咬!”
“她不是疯妇,”尤枫的剧痛由耳上至心上,“她是我姐姐!
是我姐姐!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
45、严重打击
尤婕的确受了很严重的打击,以致影响正常的举止,甚至犯了伤人的罪行。
事情发生在尤婕等待李善舫从上海回来的那几天。一连几天,程羽都没有出现在百乐集团,尤婕起初未察觉有异,她忙于四处求援,可惜,人人都在水深火热之中,自身难保,如何他顾?直至还有三天就到偿还债务给卡尔集团的最后期限,财务部的主管杜经纬跑来向尤婕告急说:
“尤总,我们筹不到印尼盾与美金的贷款差额共二十亿元,就得向有关部门宣布破产,由第一债权人卡尔集团申办有关债务偿还手续了。”
“什么?我们所欠差额与我们的资产相若,抵消了变得一无所有?充其量只欠一两亿,你是怎么算的?”
“尤总,这阵子,我们变卖集团持有的港股共套现近八亿现金,可是……”杜经纬迟疑着。
“老杜,已经到了这时候了,你有话就直说。”尤婕的脾气无疑是暴躁的,濒临绝境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程先生并没有把套现的八亿元入公司的帐。”
尤婕一听,像顿时给人赏了重重的两记耳光。
“你胡扯什么,程羽一来,你叫他来见我。”她暴跳如雷,咆哮着,“那么,不把程羽套现的八亿元计算在内,百乐的其余资产还有多少?”
“粗略的估计,最多只有五亿元。”
“这就是说,如果不把程先生拿走的八亿元计算在内,百乐无可避免地清盘之后,还起码欠负卡尔集团整七亿元,是吗?”尤婕问这话时,浑身哆嗦。
“可以这么说。”杜经纬回答。
雨倾盆而下,整个中环都处于混乱而至瘫痪的状态。给所有人,包括尤婕在内,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大家都一古脑儿地认为,中环人心之所以如此无所适从,完全是因为这场暴风雨所引致。人人都在盼望雨过天晴。可惜,事与愿违,滂沱的大雨下了三天,三天是约翰伟诺一再宽容的最后限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