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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梅坚持要逃情于温哥华的青山绿水之间时,郭嘉怡非常的反对:“那不是疗治创伤之法!”

  惜梅反问:“你的那种是吗?拚命抽尽身体内的每一分精血,用在工作上头,以麻醉自己,总会有一天,会得突然的摔在地上,力竭心萎而亡。”

  “死得痛快,正正是求之不得。牵长那一口残喘,何苦来哉?”

  “你指的是我?”

  郭嘉怡叹息:“或者,我们殊途同归,到头来,也不过是活脱脱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伤心人而已。”

  惜梅决心独自踏上征途,过长云、越山岳,千里迢迢来到异邦之后,仍边祝香江的郭嘉怡,可以诸事顺遂,早日复原。

  她自己呢,早已打输数,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就算了。

  回到家来,宋惜梅把在超级市扬实了的食品杂物,依类放回厨房的各个层架与厨柜内。

  这几个月来,除了晚上回房里去睡觉之外,厨房已成了她的小天地。

  从厨房走出去的一个面对着后花园的木筑阳台,放了舒适的软椅,宋惜梅可以在这个地域内穿来插去,花足一日时光。

  住港前,她对所有人的交代借口是要到温哥华去拓展彼邦物业。

  抵加后,她完全无意无力无心无绪去圆这个谎。

  地产经纪倒是认识了一两个,其中一位年青的叫翁涛,跟她算是颇谈得来了,也只不过是偶然跟他去看看地皮而已,从没有作稍进一步的研究。

  宋惜梅一直孵在这房子里,伤心失意,自舐伤口。

  屋子真唯一的生气,就是电话铃声警起来时,传来远在香江挚友郭嘉怡的声音。

  说到底,她们才是说看同一语言的人。

  可以沟通、值得沟通、能够沟通的人,在此,是少之又少。

  这个想法是要深藏心底,不敢稍稍外露的。不然,香江人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罪名,就立即搁至自己身上来了。

  第五章

  在初抵加境的一两个礼拜,宋惜梅还因着方修华太太连俊美的关系,很跟一些新移民以及老华侨见看面。不论一顿午茶,抑或一餐晚饭,话题只三几个:不是大谈那些搬到温哥华来的香江艺员,家住何处,就是讲谁的家居买了多少加币,再下来的话题,也不外是如何辗转介绍朋友,筹备消闲节目。

  没有人留意美国股市如何影响着多伦多市场?没有人谈论联邦政府的声望如何节节引退,又是为了甚么?

  甚至连俊美决定迁往西温哥华去,那天跟朋友提起来,她说了声:“对呢,西温哥华的市长叫麦甚么的?听说是个顶年青的从政人土,真希望他可以领导市民,开导思想,快快加建一度通至市中心的大桥,免了繁忙时间的塞车就好。”

  有位方面厚唇的陈太太,立即巴喇巴喇的说上几车子话,慌忙发表她所知道的政见。

  其中自是误解多于一切,她甚而说:“那金宝市长年纪还算少了,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他,足有五十岁的样子!”

  就已经把她知识的浅薄,而又不甘于藏拙的品性表露无遗。

  金宝市长只不过是温哥华区的市长,他的管治范围并不包括西与北温哥华,西与北温哥华跟怕那比、列治文、高吉林、达他等等地区,都是一个独立的市镇。

  宋惜梅尤其害怕这种类似陈太太的人,大言不惭、面不改容地充熟谙本城本国的知识分子,真叫人喏嘘兼肉麻。

  宋惜悔不会介意当家庭主妇的朋友,跟她谈各区超级市扬的最新产品与赠品,甚至中文电台的节目,或城市内发生的一些惊人软性新闻,因为,一般人的生活,说到底有它的想静、平凡与可爱。

  千万别在她面前充好汉,以政治经济时事的专家口吻自居,把一知半解、道听途说的资料挂在嘴边去传诵。

  在香江,有那一时,她不可以坐在国际知名的经济学家教授张其跟前,听他谈费滋文的最新经济评论阐释。有那一刻,不可以看那财经才俊黄某对张教授说:“港元跟美元挂钓的意义,我们固然知之甚详,然,长此以往下去,如何平衡外淮差距所能引致的利率平衡问题?”

  中英开系的微妙,众所周知。然,不是很多人有机会能听到一些代表中英双方谈判的要员,在日中余闲所偶然透露的口气,而作了商业决策上的参考资料。

  偏偏宋惜梅与郭嘉怕在香江的身分与地位,容许了她们拥有这种接触面和机会。

  在怀念有人跟自己作等级齐量的智力、消息、学问沟通的同时,宋惜梅乐于在温哥华耳根清静。

  她从那位年青的房产经纪翁涛口中,无意中知悉,有些香港乡里,认为新来的这位地产界女强人,生性嚣强跋扈,眼高于顶,并不轻易着得起人,与人为伍。

  宋惜梅嫣然一笑,心上连稍为牵动一下都欠奉。

  在香江,满城风雨尚且在她宋惜梅眼中不是事,在这小城内的一点人言与是非,她会看成老几?

  宋惜梅来到加拿大后,最爱慕的地方是跟大温哥华隔了一个海峡的异常宁静的维多利亚、最喜欢的人是那些一早定居加国,纯朴如昔的老移民。

  怕死了池中无鱼之下充头领的虾兵党将。

  人与地,都无异。

  正当宋借梅要为自己烤一块面包,泡一壶咖啡,抱着了厚厚的一叠好小说,坐在阳台软椅上去重温时,重话铃声警了起来。

  一拿起重话,并不即时听到声音,那就是长途电话的讯号了。

  “谁?”

  宋借梅照切地问,她差不多想问:“是不是嘉怡?”

  一则郭嘉怡已有好几大不会给她通音讯,惜梅有一点点牵挂,生怕这挚友过于劳累,身体出事。

  二则,只因今儿个早上遇上了沈沛昌,心头像压住一块铅似,不吐不快!

  要吐呢,最适合的人选似乎应该是当事人才对。

  因此,心理上巴巴的希望郭嘉怡来电话,总胜过由自己摇电话回去,刻意地提起此人,活脱脱一个闲坐中人,忙不送拉事扯非的女人似。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对方说:“我是嘉怡!”

  “嘘,你还没有睡!”

  看看手表,应是香港凌晨两三点的样子吧!

  “刚回家来,心血来潮,给你摇个电话。”

  “又是乌天黑地,不分昼夜的搏杀?”宋惜梅问,心里头忽而的有点不辨悲喜,不知是羡慕,抑或倜怅。

  实实在在的,在这温哥华度过的日子,闲得慌。

  “你已经入乡随俗,认定忙碌是罪过,是不是?”

  “你好敏感!”

  “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升上来,世界依然如故,各人各地,各司各职。怎么样,你仍是有一日过一日的拖下去?”

  “直至老死。”

  “惜梅。”郭嘉怡重重的叹一口气,再道:“请三省、请回来,请从头开始!”

  “你好有耐性,差不多每一次跟我通电话,你都鼓其三寸不烂之舌,重覆这几句宣言。”

  “你是爱听的,是不是?”

  “你知道我并不讨厌你。”

  “不,不,不是我,没有我的事。你问问良心,你基本上喜欢与香港的人和事有不解情缘,希望听到召唤你回来的声音。一直听,一直听,以此作为一种寄托,一重希望。惜梅,我说得对不对?”

  宋惜梅没有造声。

  世界上没有两头利的针。

  换言之,有能力、有份量跟自己沟通的人,一样有本事、有机会揭自己疮疤。

  言语木讷者,不会跟人生甚么争执。

  口齿伶俐之士,说话动听之余,有阵子会出言相欺,叫人防不胜防,还无可避,也未可料。

  “惜梅,我是你的医生,不住的供应着你有维他命成份的盐水。”

  “让我苟延残喘。”

  “这又何必呢!把定心肠,回来再算!”

  “不!”宋惜梅断然拒绝。

  “为甚么?”

  “因为罗致鸿仍是我的挚爱!”

  那就是说,她无法有勇气面对丈夫拥抱看另一个女人在自己的生活环境内,随时出现。

  她受不了,她害怕、地无奈、她伤心。

  她只能逃避。

  “你比我想像中要荏弱,你留在彼邦已经好几个月了!”郭嘉怡说。

  “你认为你比我强?”宋借梅开始反攻。

  “不是吗?”

  “只目他在温哥华,你才得以在香江逍遥!”

  郭嘉怡登时止住了坚。

  富话里头一片静谧。

  宋惜梅咬一咬下唇,说:“我今天见过他!”

  仍是静诳。

  “嘉怡,你还在?”

  “在。你刚才说甚么了?你见过他?”

  “对。”

  “沈沛昌?”

  “说这三个字,你心里是否犹有痛楚?”

  “怎么会碰见他的?”郭嘉怡明领地顽左右而言他。

  当然,这问题对她也蛮重要。

  宋惜梅细细将跟沈沛昌相边的过程告诉郭嘉怡。

  对方又没有了回应。

  “听完了这个故事,有没有晕眩的感觉?”宋惜梅问。

  也真只有她们如此深交,才能毫无领忌、畅所欲言。

  “没有。”

  “肯定?”

  “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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