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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我妈死了?」 

  「不是你妈啊!」淑贤娇嗲的打在丈夫胸前,「是林黛服食安眠药自杀死了,今天出殡。」 

  林黛是淑贤的偶像,是她最喜欢的国语片女星。 

  成德见自己妻子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而心伤透,他无言以对。 

  「好端端怎会自杀,她不是有丈夫儿子吗?」淑贤抽泣,「女人找不到幸福便只得这条不归路可走。」 

  「你现在不幸福吗?」成德问淑贤,「老公回来了,你竟然一点也不高兴。」 

  「我高兴啊!」淑贤着紧地,「只是也为林黛不值,为什么这么本事的女人也薄命。」 

  「总之你不会薄命吧!」成德捏在淑贤的面庞。 

  「我知道你想笑我没本事,也不是红颜,所以不会薄命。」淑贤笑着回应。 

  他俩乘搭「白牌」回家时刚巧遇上这一代影后林黛的灵车,道路两旁均站满人群,万人空巷,场面哄动。 

  「白牌」是六○年代没有合法经营牌照的计程车。 

  「你看!」淑贤鼻头一酸,她立刻拿出手帕掩住鼻与嘴巴,「女人最希罕的并不是名与利,还是只求一分幸福。」 

  白牌司机打岔:「但幸福不幸福其实也是女人自己决定,吃得开一点便非常幸福。」 

  淑贤皱着眉头,她并不同意司机的话。 

  「所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愈本事便愈不懂吃得开。」白牌司机议论滔滔。 

  成德默不作声,不予置评,而淑贤则敢怒而不敢言。 

  不过,对于一颗明星的殒落,人们会很快便淡忘,一个人的死,并不会阻挠地球的运转。 

  回到家里,古家母子团聚,乐也融融,但老人家整夜就是嚷着想抱孙。 

  夜了,成德因时差而未能入睡,辗转床上。他轻轻叫唤妻子:「淑贤,你睡了没有?」 

  其实淑贤也睡不稳,她有点不习惯一张大床变得如此挤逼,而且与男人同床的这种感觉经过一年孤枕独眠之后变得有点儿陌生。她背着成德说:「怎了?」

  「不知为何睡在这张旧床反而有点不习惯。」成德说,「床褥好像比以前硬。」 

  「怎可能呢?」淑贤仍然没有转身面向丈夫,「床褥只会愈睡愈软。」 

  「淑贤,」成德把淑贤从后一抱入怀。 

  淑贤感觉到丈夫下体的那种兴奋,她有点不知所措,日久生疏,她已经太久没做过爱,所以有点紧张。成德解开妻子绣花睡衣胸前的钮扣,并把手潜进她的睡衣里,感受着她那小巧的胸脯。 

  「唔。」淑贤有点惶恐,推开丈夫的手。 

  「你听不到我一回来妈便催促我们要为她生个孙儿吗?」成德解开妻子身上的所有钮扣,把她的上衣脱掉。当成德由淑贤的颈吻向她的胸脯时,淑贤有点抗拒,一时间她不能适应,但亦不敢拒绝丈夫的要求。 

  淑贤知道和丈夫行房是妻子必须履行的责任。 

  对于性,淑贤没有投诉,但也没有要求,她老是介乎于有点抗拒与有点享受之间。她不肯定这是否丈夫爱她的表现,但她很清楚这是丈夫需要自己的表现,而如果没有后者,就更不会有前者,所以尽管有时候她在做爱时感到痛楚,但还是默默忍受。 

  这一做,她痛了两天;但人始终会适应下来。 

  逐渐,她重新习惯床上多了一个男人,也着重被需要的感觉。 

  淑贤满足于平淡的生活,无论是婚姻生活或是性生活,她认为夫妻之间只要能相敬如宾就能白头到老,能白头到老便是幸福。她崇拜自己的丈夫,只要是丈夫说的话便动听。 

  「今天商业电台的林彬来访我的电视台。」躲在张开的晚报之后,成德在晚饭时告诉淑贤。 

  她极感兴趣地扬着眉:「只听过他的声音,他的庐山真面目是怎样的?」淑贤好奇,「他英俊吗?」 

  夫妻之间隔着一张薄薄的报纸和一堵无形的墙。 

  「我们男人交往不谈这些。」 

  「不谈这些谈什么?」 

  「当然是才华。」成德笑淑贤,「我怎会像你妇嬬之见。」 

  「但相由心生嘛。」淑贤反驳。 

  「那么你又听过『人不可以貌相』没有?」成德再反驳。 

  淑贤输了也觉得高兴,因为这代表了他选对了丈夫,她只是微笑。 

  「以我认识的男士中,最帅的还是徐医生。」提起这个恩人时,成德心里的问号又浮出来,「真不知徐医生与他的爱人能否终成眷属。」 

  「我也好想知。」夫唱妇随。 

  「失了联络差不多三年了。」成德感慨,把手上的《新晚报》摺好并放在一叠旧报纸之上。 

  今天的报纸叠在昨天的报纸之上,新闻只需一天便变成历史。 

  家里的旧报纸叠到某一个厚度,淑贤便会拿去卖。 

  一九六三、一九六四、一九六五,然后是一九六六。 

  即使不拿一九六五年的水荒作对比,一九六六年怎样也算是分外多雨的一年,人们均意想不到香港干旱了数年之后,竟然来一个豪雨成灾。无论天气和政局也叫人极之不安,三月份天星小轮因加价五仙而引起了一年串的骚乱,先为叶锡恩呼籲市民写抗议书给港府及各报社反对加价,再为青年苏守忠于天星码头绝食抗议,然后大批市民在九龙半岛与弥敦道一带示威,港府先颁行戒严令,再实施宵禁,在动荡的时势和不测的风云之下,人心惶惶。 

  然而,成德是较幸运的一位,凭着敦厚的外表与认真的工作态度,他的事业一帆风顺,虽然香港的失业人数不少,但成德则不愁无出路,他被正在筹备中的一间无线电视台力邀。 

  成德跳槽后,终日为了工作而冷落了妻子,已经有好几个周末他因为加班而不能陪她。 

  工作所能给他的刺激远比夫妻行房大。 

  「你怪我吗?」成德再次在深夜才回家。 

  淑贤把拖鞋放在成德脚前,「怎会呢?」你只是为了工作,又不是在外有女人。」她为丈夫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按摩着他的肩膊,重复着手部的动作,她目光呆滞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成德捉住妻子的手,他发现妻子这几天的情绪不太稳定。 

  「没什么。」淑贤装作若无其事,「要吃宵夜吗?」 

  成德捉住她的手不放,「有事便开心见诚地说出来。」他知道夫妻对话的时间已不足够,亦没有气力去猜心。 

  淑贤想了很久,「你怪我吗?」 

  「怪你什么?」 

  「怪我不争气。」淑贤红了眼睛。 

  「到底是什么事?」成德把淑贤搂住,「告诉我。」 

  「你的弟妇有喜了,奶奶很高兴。」淑贤吞吞吐吐,「但……她……她说你是长子,所以我……我需要找个医生看看。」 

  「我妈平日不会这样说话。」成德眉头一皱。 

  「奶奶说时也很温和,你是长子,如果没有嫡孙,我当然有责任。」淑贤掉下一行泪,「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但这两个月来我们根本没有……」成德说,「当我回到家里已筋疲力尽,每天也身心透支,还怎会有心情。」其实除了成德所指的原因,「沉闷」也令他提不起劲,他与淑贤已经做了十年夫妻,重复同一组动作变得愈来愈没意思、新鲜感和刺激。 

  「我应该怎样才能做得好?」淑贤轻声地说。 

  成德抚着她的头发:「也许,可以热情一点。」 

  「热情一点对奶奶?」原来淑贤想求进步的并非做爱技巧,而是如何对待奶奶。 

  成德沉默下来,淑贤也不再哭了。 

  十年来他们做爱也是用最传统和斯文的姿势,永远是男上女下。 

  「成德,我们结婚十周年,你打算怎样庆祝?」淑贤温柔的发问。 

  「不如我带你到海运大厦,听说那里有很多来路货商店。」他为妻子拭去面上的泪痕,「然后逛累了,我再带你到半岛酒店茶座喫下午茶,好吗?」 

  只要有丈夫的呵护,淑贤便快乐,她也自知是个简单的女人,对感情非常专一执着、她信奉自由恋爱制度下的一夫一妻制,因为她喜欢简单。 

  他们的十周年纪念日刚巧落在月历上的一个红色周日,成德想想自己近来可能真的忽略了妻子,所以特意把工作放下一天。 

  但当天的风势强劲,乌云密布,他们所乘的小轮也异常的飘荡,淑贤因晕船浪而感到不适,因此他们改变了行程,还是先到半岛酒店歇一会。 

  一九六六年的初夏,半岛庞大的五年装修工程接近完工,正门前的那个喷水池、石狮子和一对门神也是新的,而大堂茶座的最大改变,大概是天花吊扇消失在空调的出现,以及从前的Mosaic地砖被意大利云石与橙色的「太平」地氈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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