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仁的头垂到胸前,“是的!真对不起!”
“为什么?我有什么地方不好吗?”亚云非常平静,毫无怨恨之色。她就事论事的态度,也平稳了俊仁揣测不安之心。
“你太好了,如同我理想的梦中佳人。但是,那只是我虚构的一个幻象,我发觉我不想涉入你的生活、你的情感领域,我只想在一分欣赏你,我无法想像跟你一起过日子的情景!”俊仁一口气说出,“我不爱你!”他心跳停了好几拍,等着亚云反弹,等着她发泄愤怒情绪。
亚云反而无所谓的笑笑,耸耸肩,她说:“等你这句话等了将近两个月,真是累死人啦!”
亚云吁口气,无限轻松的拍拍俊仁肩膀;俊仁不可思议的望着亚云,他不敢置信,事情竟能如此轻松结束?
“你是真心话?”
“当然!从一开始你就不把我当女朋友,我像个透明人一般,你关心过我什么?所以我早看开了!”
“但是,你容许我碰你——”
“哈!什么时代的人了,牵牵手就算是恋人啦?你也未免太落伍了!你这个史前时代的怪物!”
俊仁仿佛第一次清楚亚云的为人,第一次知道她的某些性格,他欣赏她落落大方的举止。
“真后悔没早点认识你!”
“哈!早点认识也不可能,你心中早有人啦!”
“这么明显啊?”
“只有当事人还在打迷糊仗!”亚云取笑着俊仁,“你要我辞职吗?”
“不!你把丫丫带得很好,她粗鲁的举止收敛不少,你何必辞职?”
“不怕被误会?”亚云笑着问。
俊仁挺起胸膛说:“我问心无愧!”
亚云以全新的跟神看着俊仁,他真的成熟、懂事,完全像个二十五岁的大人了。于是亚云伸出手,“做个朋友吧!”
第六章
星期一的午后,阳光懒懒散散的,雪柔的店也显得冷冷清清。
趁着没有人的空档,她把唐宋诗词集拿出来读着。以往她总是读现代着作,她认为诗词之类是较古老一代的事物,不爱涉猎。因宋杰明的熏陶,她也渐渐懂得诗词的好处,念得颇起劲——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返;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雪柔冷眼看着亚云,心头老大的不愉快。她把书收起,假意抹抹擦擦。
“不欢迎客人啊?”亚云的表情,让雪柔觉得高深莫测。
她把MENU递给亚云,维持着平静。“喝些什么?”
“茉莉香片。”
“等等。”
亚云研究着雪柔修长的背影,忽而“噗嗤”一笑。
“雪柔,别绷着脸嘛,都过了这么久了,你心底的疙瘩还那么大?”
雪柔从置物里取下茶叶,深吸口气后,回转过身子面对着亚云。
“萧小姐,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你懂的,别装迷糊!我跟俊仁分手了!”
雪柔的手停在空中,片刻后才继续动作;她的转换,亚云全看在眼底。
“你不说话?”
“说什么?说我谢谢你的慷慨,说我感激你施舍的二手感情?多谢你!我林雪柔的心胸太狭窄,容不得这许多。如果你来是为了示威,请吧!我不欢迎你!”
“哎呀!你这个人说起感情来,就显得小气了!”亚云仍然噙着笑意,不为雪柔的冰冷冻结。“如果是为了示威,我大可不必大费周章的来告诉你,我跟他分手一事。你误会我了!”
“误会?”雪柔冷哼一声,对亚云嗤之以鼻,“我想你才误会我了!方俊仁的所有事一概与我无关,你跟他分手与我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这些“误会”你省省吧,不用多说!”
“不!你跟俊仁会走到今天这种局面,我多多少少得负起一些责任,所以,我有必要跟你谈一谈!”
“谈什么?”
亚云接过雪柔的茉莉香片,深深吸口气。
“其实一开始俊仁就表错情,他把我当梦中情人看待、保护,只是因为我的外形而误会我是他的伴侣。事实上,我们在一起时他只牵过我的手,再亲密的举动便没了!”
“他怕吓到你了!”
“是吗?”亚云啜着茶,“你还替他说话?”
雪柔不语。
“他至少该了解我的背景、家庭状况吧?但他至今恐怕也只清楚我的姓名、年龄而已,他所知道的全是‘雪柔’这个人的喜好厌恶!他常常把你的习惯用在我身上,吃着我做的菜竟然会说:‘雪柔最爱吃炒蛤蜊,你道菜一定合她的味道!”
“这并不表示什么,只证明他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比较久罢了!”雪柔仍不肯软化。
“记不记得我上次去台北?其实我是有备而去,我想在这个城市以外的地方跟他建立不同的关系,但是他的眼底清清楚楚没我这个人,他看我比一个普通朋友还不如。”
“唉!算了,我这个人实在不会当说客,一点表演天分都没有!”亚云开开心心的笑着,“你一定猜不到是谁叫我来找你!”
“谁?”
“不是方俊仁!”
“那会是谁?”雪柔的困扰让亚云更开心。
“你猜猜!”
“猜不出来,谁那么无聊?!难道是我妈?”
“对!就是林妈妈!”
“我妈?你有没有搞错,她干嘛拜托你?你怎么跟我妈认识的?你们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样?”
“林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妈认识了,她们都是第二春天协会的会员。”
雪柔恍然大悟,“你也是父亲过世的家庭?”
“嗯!不过我妈可是有四个孩子呢!而且她后来也结婚了,现在跟叔叔住在日本。”
“可是这跟你和方俊仁之事有何瓜葛?”
“当然有!听我说。”亚云要雪柔跟她一起坐着,听她的一段往事。
“叔叔跟妈妈生活得很好,但是他不要我们四个小孩都跟他,他只肯带我三妹跟小弟一起去,我跟大弟就被安排到慈恩之家生活;弟弟很可爱,没多少时候就被认领了,我一个人在孤儿院里,觉得很孤单寂寞,就刻意的跟修女、院长捣蛋。林妈妈时时来看我、指导我,但她的关心我都不领情,只认为她是惺惺作态。”
雪柔陪着亚云叹气,只有伤心人懂得伤心人。
“后来呢?”
“后来我常到警察局报到,警察伯伯一看到我,就打电话给林妈妈,林妈妈每一次来接我,都只是叹气,也不骂我。有一次,她领我出来,看着我哭了,她说:‘亚云,下一次如果你再被抓到,就得去少年感化院,林妈妈已经无法再保你出来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女儿——就是你,雪柔,你有忧惧的症状,怕黑、怕一个人、怕交朋友,她必须跟你在一起,不能时常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她怕她如果不好好照顾你,恐怕就会永远失去你!”
雪柔想起来了,那是十年前的旧事,那时母亲常为一些琐事而无法在家,虽然俊仁常陪着她,她仍觉得寂寞,而渐渐养成沉默不说话、把自己锁在房里的习惯;从那以后,原本活跃而魅力十足的妈妈,就放弃了多彩多姿的社交生活,回家专心的担起“母亲”一职。
“我不知道原来妈妈跟你有这一段渊源。”雪柔体贴的握住亚云的双手,“你一定很苦吧!”
亚云也紧紧握着雪柔的手。
“你不也一般辛苦?这种生活,非得亲身经历遇的人才能知道个中滋味。”
“是啊!”雪柔颇有同感的点头。
“从林妈妈嘴里知道你后,我就常常想着你。你跟我的背景相同,心态上的不安全感也有某些地方相似,你是怎么度过青春期、叛逆期而后慢慢成长的,我也都清楚。我觉得你好像我的姊妹,透过你的生活,我就不觉得一个人孤单了。”
“你一直知道我?”
“是啊!林妈妈一直和我通信,你的生活状况、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这不公平!我都不知道你!”雪柔笑吟吟道。她对亚云反感的情绪已淡去,原本存在她潜意识里的熟稔及好感又重新注进她的心田。
亚云望着雪柔,诚恳的说:“你不需要我,你一直有俊仁。”
“俊仁?他早已跟我绝交了。”雪柔神色有些阴郁,“我们现在连朋友都做不成。”
“林妈妈告诉我,你跟俊仁都不肯互相表白爱意,要我想想办法。难道我这个‘美人计’这么成功?你们都忘了彼此走过的那一段?”
雪柔拍拍懊恼的亚云。“亚云,你不必自责,其实在你进入我们之间后所发生的风风雨雨,都不足以损害俊仁跟我的关系;他跟你有过些什么,我都不计较,我所在意的是他本身的问题。”
亚云不明白,雪柔于是解释道:“这许多年来,我的生活中只有方俊仁;我无从比较,也不清楚另一种生活会不会更好?无可否认的,我对俊仁有很深的依恋,但是他从未给我像杰明一般的安全感,我所求的不就是这一份平静吗?难道我这种选择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