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麽一说,众人立刻一片哗然。
「我又不像好会武功,这一去不是送死吗?」
「侬侬,爬山壁上去可行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论各种所能想到的逃生办法,就是没人敢跟官兵冲突。
她气得大嚷,「我们临时去哪来的工具爬山壁?能爬、会爬的又有几个?更何况口怕上面早有埋伏,爬上去不是被推下来摔死,就是被一刀砍死,比正面跟他们对打还不利!」
尹冰忙着替她说话,「侬侬说得没错,若横竖都是死,那我们至少能和自己前头杀敌的死在一块儿。」
这虽是实话,却也让夏夜侬听了倍感伤悲。
「总之,逃一个是一个,那县官手下没一个好东西,你们逃了就别回头,直奔外地,我看他们是打算不经审问就将我们全杀了,你们绝对不可以在这附近逗留。」
夏夜侬叹了一口气,「今夜一别或许就後会无期了,请大家各自珍重。」
言毕,她便要大家尽可能地找些斧头、木棍、火把、菜刀等等充当武器,连锅盖都被拿来充当盾牌防身。
她先跑到前头和正在与官兵厮杀的大哥并肩作战,藉机向他说明已无退路,必须冒险开出一条血路让大家逃出,交代完後便奔回领着众人往前冲。
「小四,我嫂嫂和侄儿就拜托你了!」她拜托小四,「我会尽力挡住那些官兵,你保护着他们先到我们先前打猎避雨时发现的那个山洞躲着,一个时辰後我和我大哥如果没去跟你们会合,你们就不用再等我们,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小四原本坚持着要跟她同进退,但夏夜侬的一再恳,求让他不得不点头,护着尹冰和众人逃亡。
靠近寨门前半部的屋子全被放火烧了,火舌、烟龙漫天飞舞,举目所见屍横遍野,再加上此起彼落的凄厉尖叫、哀嚎声,彷佛人间炼狱。
夏夜侬生平头一回大开杀戒,横躺在地上的屍体仍汨汨涌出鲜血,极度恐惧而死的人们暴睁双眼无语瞪视穹苍,她发了狂似地举剑挥向所有朝她而来的官兵,砍到她几乎手软。
「大头目!」
一声男人的凄厉悲呜划破了整个夜空,夏夜侬心一紧,反射性地循声望去,正好目睹夏远超的身子缓缓地向前倒下,而一名官差正由他背後抽出一把血染的长剑……
***
在无碑的土坟前,夏夜侬已经长跪了数个时辰之久。
经过三天三夜的哭嚎,她惊讶地发现,原来泪水也有哭乾的一天。
已经忘了她是如何在重重官兵的包围下扛着哥哥的屍体活着离开那染血的山寨,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是深陷在一场醒不来的绵长噩梦之中,等她睁开双眼,便会再度见到大哥爽朗的笑脸。
官兵只追捕了一天就放弃了,山寨已成了一片废墟,寨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对他们不再具有任何威胁性,所以他很轻易地放弃追捕,因此才让一直躲在山洞里的几人逃过一劫。
这几天,她和小四、嫂嫂和侄儿四人都躲在阴暗潮湿又混着浓重血腥味与屍臭味的山洞里,一直没有逃下山。
因为尹冰一直紧紧抱着夏远超的屍体不放,使得他们哪儿也去不了。
然而,直到今天早上,心力交瘁的尹冰终於不支倒地,才让夏夜侬有机会将屍体抱,出一路来到父母坟旁,徒手挖穴亲自将哥哥给埋了。
一直以来最疼爱她,和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在她眼前横死,以及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在一夕之间化成了灰烬,这全是因为官兵发现了他们的巢穴,但是,大夥一直很小心地不让外界发现山寨,如迷宫般的入寨路径更是外人难寻,为何那一向只知道贪污的狗官会查出山寨的所在呢?
崩溃的尹冰给了她一个可能的答案──
是戚比翊提供给官府的线索!
初听见嫂嫂这种说法,夏夜侬不假思索地便予以否决,但她的信心却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动摇了。
这数十年来一直没被外人发现的山寨,偏偏就在她邀请他入寨没多久後就被发,而且官兵夜袭前几天他就无故退房,对她来个不告而别……
难道他真的反悔了,认为一个女山贼配不上他,又怕她带着寨内弟上王府找他理论,乾脆来个先下手为强,藉着官兵之手把他们全给灭绝?
嫂嫂的说法是那麽合情合理,正好可以解释他不告而别的原因,而她唯一能反驳的理由──只有他爱她,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让她伤心的事。
但是……他真的爱她吗?如果他在乎她,会无缘无故不告别吗?
「哥,真的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大家吗?」
她问着土坟,但没有人回答她;她想哭,然而眼眶却乾涩地挤不出一滴泪。
她起身到林间砍下一根乔木枝干,用哥哥生前最後一次送她的礼物──宝石匕首,在枝干上刻下哥哥的姓名,削尖了底用力插入坟中代替石碑。
能做、该做的事全做了,但她仍不想离去,她想在亲人坟旁再挖个穴把自己给埋了,不再理会这世上的思怨是非,可她更恨不得杀了那个下令歼灭全寨的狗官,以及那个可能的泄密之人。
「侬侬……」
她微怔了怔,一时以为是哥哥的魂魄有灵,现身要跟她说话,一转身才发现原来是小四。
「你怎麽来了?」她问:「是不是我嫂嫂她──」
「没事,她和孩子都睡着了。」小四看她灵出惊慌之色,连忙说明来意,「我只是看你出来好几个时辰都没回去,有点担心才过来看看。」
他看见了她那双沾满黄泥与鲜血的手,讶异地握住她的手细看。
「你怎麽会弄成这样?!」
「没什麽!」她抽回手,转回身望着土坟。「既然你来了,就向我哥致个意吧!」
小四依她所言的来到坟前,二话不说地便双膝跪地,朝着坟磕起响头,口中喃喃念着一些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无声话语。
「该走了!」夏夜侬拍拍他的肩,「不能将嫂嫂他们单独留在洞里,你实在不应该来的。」
他站起身以袖拭泪,「对不起,我──」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如今最须要人照顾的该是我嫂嫂,不是吗?」她叹了口气,「算了,走吧!」
两人朝山洞的方向往回走,在行经山泉的时候多逗留了一会儿,先让夏夜侬洗净双手的污渍,再砍拾竹筒装水准备拿回去给尹冰母子饮用。
「小四,你也认为是有人向官府告密吗?」
眶啷一声,小四手中的竹筒落地,泉水全洒了出来。
「我……我再回去盛水。」
因为他们才刚走离盛水处不到几步,所以他很快便又返回。
走了会儿,她又继续方才的话题,「你也认为是比翊向官府告的密吗?」
小四看了她一眼,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用力地点了头。
「如果真是他……」她咬到嘴唇泛白才下定决心地说:「我会杀了他,替我哥和所有死去的弟们报仇!」
「不要!」小四惶恐地劝阻,「侬侬,你还想上京去找他吗?他是皇亲国戚,出入都有武功高强的护卫保护,你去找他无异是送死,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新生活?」她嗤之以鼻,「我不要什麽新生活,我只要替我大哥和寨里其他枉死的人报仇,我活下去就只有这一个目的,我头一个目标就是要去杀了那个下令灭我山寨的狗官!」
「侬侬……」
她怒不可遏的神情将他吓住了,她的双眸闪动着熊熊的复仇火焰,愤恨的模样彷佛恨不得将仇人啖肉饮血,教他浑身寒毛直竖。
夏夜侬留意到他苍白的脸色,握着竹筒的右手还在微微发颤,以为胆小的他是被她要杀害朝廷命官的主意吓着,便不再跟他详谈此事。
「晚上我们偷偷回寨里看看还有没有什麽值钱的东西和财物留下,屯积在地窖的那些贮粮应该也没被大火波及,我们也该准备、准备好上路离开此地了。」
「好。」
说到要离开,小四就应得又响又快了,这麽胆小怕事的个性真教夏夜侬不知该如何说他才好。
采了几株嫂嫂最爱的野姜花往洞穴的方向走,夏夜侬知道一旦嫂嫂醒来看不见大哥的屍体,或许又会大哭、大闹了,她无言可慰,只希望这几株野姜花能稍稍抚慰嫂嫂严重受创的心灵
「眶啷」一声,眼看着就要到达洞穴了,小四手上的竹筒突然又落了地,把正思考着往後计画的夏夜侬吓了一跳。
她皱起眉看着小四,却见他浑身发抖,不只双腿虚软屈跪於地,还颤抖不止地伸手指向右前方。
「大……大……」
小四话还没说完,夏夜侬手上的竹筒和花就已经全掉落地上了。
在她使劲奔跑而去的方向,尹冰的身体正悬挂在一株大树下,静止不动,而洞穴里则传来一阵阵婴孩的哭嚎声,像是已经知晓了母亲已经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