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伦让视线在客厅绕了一圈,方才回到这位卸任的公爵夫人身上。"那么她为何不在这里?"
莎拉和海顿在回答伯伦的问题以前,交换了焦虑的目光。海顿说道:"小女已经病了很久,没办法下来见客。"
原来如此。他的新娘有病,他并不觉得意外。他早就知道那女孩一定有问题,否则他们早就替她找到有钱夫婿了。毕竟她已二十一岁。
"我能不能看看她?"
他们再度互换眼神,这回开口的仍然是海顿。"我们先坐下来谈谈好吧?我们想在带你去见伊莲之前,先把她的情况告诉你。
有人轻敲她的卧室门。茉莉从一张脚凳上起身,过去应门。她掏出围裙口袋里的钥匙开锁,然后把门拉开一条缝。
"他们已经来了。"一个女声低语道。"现在和公爵夫妇在一起。"
"谢谢你了,爱丝。"茉莉轻声答道。她掩上门,但并未和平常一样上锁。她转身,背抵着门。"他来了,小姐。"
巧琪纳闷自己是否应该知道茉莉说的是谁。今早茉莉在帮她洗过头之后,是跟她提起过一件事。要是她脑筋清楚的话,应该记得起来才对。每天午睡醒来,她总是会有这种感觉。每次吃过午饭,茉莉就会倒一匙苦药给她,而她虽然不愿意,还是会乖乖地吃下去。随后茉莉便坐在一旁和她闲扯,直到她入睡为止。她总是会做些奇怪又不连续的梦。等她醒了以后,经常觉得茫然、害怕。
"是谁来了?茉莉。"她问道,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在这个问题上面。
"你的丈夫伯伦爵士,小姐。这就是我们给你的惊喜,他终于来了。"
"我的丈夫?"她起了戒心。"我有丈夫?"
"哦,是啊,伊莲小姐。他是个好人,一直都住在美国,不过他是个真正的英国贵族--是公爵的继承人。有朝一日你会成为公爵夫人,亲爱的。想想看,霍克林府邸的公爵夫人。"
巧琪感到一阵惊慌。"可是……可是茉莉,我不记得他!"失去记忆实在太可怕了,有许多次她因为记起往事的沮丧和恐惧而尖叫、哭泣。然而这次是最糟的。不记得自己有丈夫。有一个记不起他的长相和名字的丈夫。
茉莉立刻来到她床边。"没关系,小姐。"她劝慰道。"你当然不记得他了,你和他从未见过面。"
"从未见过面……"她用手指按压太阳穴,闭上眼睛。一个从未谋面的丈夫?哦,为什么她弄不清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既然我们从未见过,他怎会是我的丈夫?"
"这桩婚事是公爵安排的,亲爱的。两个月以前,代理人替你完成了婚礼。"
"我不记得了。"她呻吟道。最后,她终于大声说出这段日子以来的疑惧。"茉莉?我的病……是我的心智出了问题,对不对?"
茉莉的脸色发白,没有作答。
"我不只虚弱、生病,我……我的心智有问题,所以我才记不起你说的那些事情。所以我才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所以我才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得。"
"公爵和夫人一向很少来看你,小姐。"茉莉答道,她的口气明白表示出她对怠忽双亲的观感。"我的女孩没什么机会认识他们。"
"他们因我长年卧病而引以为耻。我是不是一直都在生病,茉莉?一辈子都在生病?"
保姆和往常一样在巧琪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你会好起来的,只要你努力去试,就可以好起来。"
"我可以吗?"巧淇说道。
"是的,亲爱的,你可以。"茉莉答道,随即欣然补充:"现在让我替你梳头。想不想穿一件公爵夫人送来的新衣?新娘和她的新婚夫婿第一次相见,可不是每天都会有的事。"
费莎拉一派雍容地抬起下巴。"事实上,伯伦,小女从小便为……精神方面的疾病所苦,她从未被引入社交界。这些年来,她一直和负责照顾她的保姆住在霍克林府邸,不出大门一步,有时一连好几个月她都很正常,我们就以为……可是后来……"莎拉住口不言,瞪着自己紧握在膝头的双手。
"什么样的精神疾病?"伯伦问道,深深皱着眉头。
海顿拍拍他妻子的手,然后望向他的新女婿。"通常就是做做梦之类的小事。她生活在持续的茫然状态中,有时她以为自己是别人,或许也只是她在假装自己是别人;我们始终无法断定,可是……"他又望望莎拉,压低嗓门。"可是现在情况更坏了。几星期前--提醒一下,是在婚事早就安排好之后伊莲到老育儿室放火。整个东北翼,甚至整座宅邸,都可能付之一炬。幸亏我们好运,只有育儿室被焚毁。不幸有一名仆人在试着救伊莲的时候丧生。"
"小女被一根掉下来的屋梁击中,"莎拉接口道。"差点送命。她对火灾和那个女孩之死毫无记忆,事实上,她根本完全失去了记忆。自从那次意外之后,她便卧床不起。"莎拉自胸前抽出一条精细的手绢轻拭眼睛。
海顿默默凝视妻子一阵,随后继续说道:"伊莲得了所谓的失忆症。她的医生说这种病是无药可治的。患病的原因可能是头部受伤……也可能是她精神失常的一种症状。如果她……正常的话,就很可能某一天忽然清醒过来,记起一切。可是当然了,她并不正常。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恢复记忆了。我们……我们现在把她锁在自己的房间里,随时都有人陪着她。这样对大家比较安全。要是我们早知道伊莲具有危险性的话,那可怜的女仆或许仍然活着,这将是我们一生无法忘怀的悲剧。"
伯伦感到祖父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也明白他的想法。洛斯曾警告他,在见到那女孩之前千万不能娶她,如今情况比他原先预料的还糟。不过他曾誓言,只要祖父能得回头衔,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绝不会让自己后悔。
"伯伦,我的孩子,"海顿继续说道。"我们彼此开诚布公。或许这次安排对你而言并不公平,但是你必须记住,我们即将失去所有,我们必须保护自己的女儿。我们爱她,而她又相当无助。我们无法忍受想到她被关在……关在精神病院里。"
伯伦很难让自己相信堂叔和堂婶会是如此慈爱的双亲。不过,这番话着实无可非难。伯伦起身,以严肃的语气表示:"我能谅解,海顿大人。现在,我想见见我的妻子。"
第二章
门开了,海顿走进去。巧琪感觉他的眼睛端详着自己好半天,才转向茉莉。“费伯伦在外面等。”
茉莉点点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大人。”她说道,随即离开床边,退到房中一个阴暗的角落。
她父亲的视线又转回来。“茉莉告诉过你是谁等着要见你吧?”
巧琪点头。
“那么我就带他进来。”
她感觉胃部因害怕而紧缩。她心想自己要吐了。她祈祷不会。他会是什么样子?他对自己的疯妻子有何预期?他会不会打她、虐待她?他为何要娶她?
海顿转身打开门。一会儿之后,一个高大、黝黑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她的视线垂到他黑亮的长靴上,这是此刻她唯一可以放心去看的地方。
“伊莲,我亲爱的,”她父亲说道。“这是费伯伦,你的夫婿。伯伦,伊莲小姐,你的妻子。”
她的视线缓缓沿着他的黑长裤上移,从结实的大腿到窄臀,经过裹住宽胸和宽肩的背心和外套,终于来到他脸上。
她不知自己原本期望看到怎样的一张脸孔,但绝不是眼前这名英俊的绅士。他棕色的眼眸以令人心惊的专注审视着她。他的脸具有贵族气质,满是棱角,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吸引力。他的肌肤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他的下巴强硬,胡子刮得很干净。他的嘴此刻纵然抿着,但却一副注定笑口常开的样子。
她设法找些话来说,以便打破室人的沉默。她的手伸向颈窝,以一种纯粹女性化的姿态停留在那儿。
伯伦也同样无法言语。当海顿领他上楼,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大宅中偏远的一厢,他心中描绘出一幅披头散发的疯婆子形象。结果,眼前所见竟是一名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娟秀佳人。
她的秀发是月光下的小麦色,似黄又似银,如波浪般披在她背后的靠枕和粉红晨袍的肩头上,像云朵般拥着她。肌肤有如象牙,颧骨上有淡淡的玫瑰红晕。她的脸是鹅卵形,鼻子细巧优美,眼眸因困惑,或许还有些许恐惧而圆睁。她的眼眸是夏日晴空的蔚蓝色。唯一损及她的美丽是蓝眸下的灰影。然而它却又增添了一种令他为之心动的柔弱无助感。
他看见她吞咽了一下,仿佛张口欲言,看见她的手伸向喉间,也看出她的恐惧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