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利往后靠,在驶回格劳塞斯特郡的途中随着车身颠簸。他希望巧琪能谅解他为何没到小屋去找她,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不,这不是真的,他很清楚自己没去的原因。一旦他去了,他便无法信守自己的承诺,不逾越友谊的界限。他会要求更多,他会弃荣誉和名声于不顾,到头来毁了他俩曾共享的一切。
现在这样最好。他送了张纸条给她,说玫瑰庄有事待他回去处理。她住在戴文郡,生活起居会有人负责照顾。
离婚。
真奇怪,这两个字竟能同时带来伤感和希望。巧琪爱伯伦,罗斯利知道。她自己告诉过他,不只用言语表达——更从她尾随伯伦的眼神可以明白看出。是的,巧琪深爱她的丈夫,而他对她的峻拒令她心碎。她可能永远也无法恢复。
然而,倘若罗斯利能够在一旁安慰她……她喜欢他,将他视为知己。假使他能陪她度过这段黑暗时光,将来她是否会以超出友谊的感情来回报呢?只要他谨慎些不去逼她,难道她不可能在时间令伤口痊愈后答应与他结婚?
媚兰想来会勃然大怒,即使他母亲也很可能反对他把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娶回家。但只要能和巧琪共度一生,丑闻又算得了什么?除了带给她幸福外,又有什么值得他放在心上?
巧琪回到小屋时已近中午了。一个年轻女人在客厅里掸灰尘。巧琪进门时她讶然转身。
“嗨。”巧琪说道,眼中有询问的意味。
黑发女郎屈膝为礼,她的年纪大概比巧琪大两、三岁。
“夫人。”
“你想必就是莱儿了。”巧琪说着把披肩挂在门边的钩子上。
“是的。爵爷要我来服侍您。”
巧琪默默点头。
“夫人,我今早过来没见着您,很是担心。您不在的时候,爵爷差人送了封信来。”莱儿将信纸交给她。
巧琪看过之后,松了一口气。罗斯利要是真来了,她还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您想吃点东西吗?夫人。我从家里带了些乳酷和面包来。”
“谢谢你,莱儿。我会很喜欢的,我饿极了。”
巧琪进食的时候,莱儿趴在地上刷起地板来了。但只要她以为巧琪没在注意,便偷偷打量她。
巧琪知道那女孩在偷瞒自己,一开始她觉得好笑,后来便觉得光火了。罗斯利是不是在莱儿面前提过自己的古怪行为?她是想等着看巧琪突然发作吗?最后她终于放下手中的面包,转过身来。
“你想知道什么?莱儿。”
那女人起身坐在脚跟上。“没有啊,夫人。”
“得了吧,莱儿。我吃东西的时候你一直盯着我,你一定是在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莱儿露出害怕的样子。她艰难地吞咽一下,轻声说道:“我在想您是不是爵爷的——嗯,他从未带女人到这里来过……”
“哦。”巧琪摇摇头。“我不是伯爵的情妇,如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话。我们只是朋友,也是邻居。”
她说完便回头继续进食。
“爵爷?”
伯伦转向总管。
“我刚听说罗斯利伯爵已经回到玫瑰庄了,爵爷。”
他手指捏紧了白兰地酒杯。“谢谢你,鲍曼。”
“你打算怎么办?伯伦。”总管离开以后,洛斯问道。
“明天一早我打算先去拜访我们的邻居,然后再把我的妻子带回家。”
公爵摇摇头,淡棕的眸子端详着孙儿。“别做傻事,我的孩子。”他忠告道。
伯伦冷笑一声。“傻事!这两个字好像不应该对我说吧。”
“或许。只是别太快对罗斯利和巧琪下定论,我不相信事态真如表面那么糟糕。”
“我真希望能够相信你,祖父。”
伯伦放下杯子,大步走出客厅。他很快登上二楼。他原本想回自己的房间,结果却发现自己朝反方向行去,走到东南厢巧琪从前住的房间。他停了一下,方才伸手开门。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第一次进来时一样,完全没有改变。窄床上铺着同一条白被单,旁边放着同一张椅子。
伯伦走进房间,清清楚楚地回忆起他首次见到自己的新娘那一刻。她的美令他大吃一惊——泛银的金发、动人的蓝眸、细致的颧骨、无暇的肌肤。只不过当时的她是伊莲。费伊莲。一个大半辈子都与世隔绝的女孩,一个有着黑暗过去的神秘女孩。
然而对他而言,伊莲只存在了一段短时间。他所爱的女人是费巧琪,一个充满活力、脾气捉摸不定、笑声如银铃的女孩。失忆症令她困惑、害怕,不过她以勇气和决心面对未来。
他能以什么其他的方法来帮助她呢?他如何能避免两人生命中这次的危机?
伯伦手指画过被子的镶边,停在枕头上。
或许他是无法避免,不过如今他还能有所作为。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把巧琪带回家,她属于这里。
天才破晓,伯伦在楼梯上唤住往厨房行去的总管。
“鲍曼,派人给我的马上鞍,并且牵出来。”
总管回身,他惯常冷漠的表情动摇了。“您要去找她吗?爵爷。”他的口气含着希望。
“我要去带夫人回家。”伯伦以十足的决心答道。
鲍曼绽出笑容。“我会立刻把您的马准备好,爵爷。”
伯伦忍不住微微一笑。他不记得从前见过鲍曼真情流露的时候,相信巧琪便是令他如此的原因。
他下楼到大厅,推开窗帘,注意到草地和树上都结了霜。屋中似乎一片死寂,屋外也毫无动静,看来只有他和鲍曼这么早起。
热咖啡的香味自走廊上飘过来。他转身深吸一口,但这时他胃中一紧,他知道最好还是什么也别吃。要是今天和罗斯利见面,结果无法以言语解决……
他不再往下想,情愿以为他俩能以冷静且绅士的方法化解争端。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罗斯利,他希望两人之间的友谊在今天以后能继续维持。
伯伦听见石板道上的马蹄声。这时鲍曼又出现了,手中拿着他的外套和帽子。总管替伯伦举着外套,伯伦把手臂伸进袖管。
伯伦转身接过帽子时,鲍曼说道:“祝你好运,爵爷。我们期待你带着夫人回家。”他的表情莫测高深;他已恢复了自制,然而伯伦仍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渴望。
“不用担心,鲍曼,我们马上就会回来。”
把“战士”牵来的是史都。他一面抚摸着马儿,一面对它柔声细气地说话。伯伦走出大宅时,马夫抬起忧愁的眼睛,用另一手顺顺头发。他皱着眉,眼睛四周和额前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爵爷,”他说着将缰绳交给伯伦。“替我告诉夫人一声,我很遗憾没有在打猎以前好好警告她,我不知道她会——我认为都怪我没对她说清楚。”
“别担心,史都。”伯伦搭住马夫的肩膀以示安慰。“我确信柯佛夫人绝不会怪罪于你的。等我们回来,她会亲口这么对你说。
“谢谢你,爵爷。”
伯伦翻身跃上马鞍。他把帽子戴稳,然后用脚跟轻踢“战士”的助间。
马儿放蹄奔驰。伯伦发觉自己又笑了。难道没有人能逃过巧琪令人一见倾心的魅力吗?显然霍克林府中是没有。
“来吧,孩子,”他说道,催促“战士”加速。“我们赶快把夫人带回她所归属的地方。”
巧琪身穿借自莱儿的简朴棉衫和毛裙,登上由林登驶往伦敦的驿马车。她点头回应车上其他乘客的注目,便将视线转向窗外,她希望尽量避免与人交谈。
此时她但愿自己有先见之明,在离开玫瑰庄之前派人到霍克林府邸取些替换衣物,但在当时,她认为尽快离开才是最重要的。幸好莱儿身材与她相若。想到自己衣橱里挂着的许多好衣服——有些她甚至还没穿过——她当下决定要尽快送一件给莱儿做礼物。一件和巧琪现在所穿的粗呢裙大异其趣的衣眼。
巧琪拢紧披肩,设法阻挡寒气。
“让我把窗户关上吧,小姐,”坐在她对面的男士说道,倾身拉下窗板。“这样就没那么冷了。”
“谢谢你。”
那男人笑了,看样子还打算继续和她谈话。他眼中的光芒暗示着兴趣,一种巧琪目前绝对无意去鼓励的兴趣。她想不出其他制止他的办法,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没多久她就真的睡着了。
金发男人站在马车外,他的蓝眸湿润,但是他顽固地拒绝让泪水落下。
“我以你为荣,女儿,你的姨婆是个淑女,她会教你一些我没办法教你的东西。她
很好心,在自己有困难的时候仍然愿意收留你。”
“我不想去,爸爸。请让我留下。”
“看看你,你都快是个大人了。旷野不是适合你的地方。”
“可是,爸爸—-…”她哭了,大颗的泪珠顺颊而下。然而跟他争辩也没有用。
“你会照顾‘红焰’的小孩吧?”